“没想到凶手会是苦灯大师,这太出人意料了。” “难以置信啊……”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拉回了姜妩的思绪。 她正要上前,却被沈衍拦了下来。 姜妩不解地看向他。仿佛知晓她的想法,沈衍低声与她道:“交给我处理。” 他朝白术使了一个眼色。 白术会意,立刻拨开人群,径自走了上前,喊住了那名官差:“前面这位官爷,请留步。” 那官差贴完告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喊声,回头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眼:“你有何事?” 白术将一封信函递上:“我手中有一份证据,可以证明苦灯大师并不是这几起命案的凶手,还劳烦官爷呈给县令大人。” “新的证据?”官差闻言,满腹怀疑地打量了眼白术,“你说这是证据,这就是证据了?” 白术道:“那就请官爷交给大人,由县令大人看后亲自定夺吧。若真是断错案,岂不是辱没了县令大人的名声?要是知情不报,县令大人怪罪下来,官爷恐怕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吧?” “好吧,你且等等。”官差被他说得惊出身冷汗,立刻带着信函进入了府衙。 这一幕又在百姓当中激起一片热议。 不多时,官差重新出来了,却依然不见县令的身影。 反倒是那名官差看白术的眼神带上了浓浓的讥讽,故意扬声道:“县令大人说了,单凭你这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且,夕缘寺上下皆有帮凶嫌疑,那些僧人的证词不能取信!所以这位公子,请回吧。” “你……” 官差背过身去,不耐烦地赶人:“好了,都别围在这里,散了散了。” 围观的百姓看够了热闹,也陆续散去了。 姜妩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伫立在原地,一时无言。 听雪愁眉苦脸:“姑娘,这下该怎么办?那县令不肯见我们,即便苦灯大师是冤枉的,也无法为他翻案啊。” 白术回到沈衍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气恼:“那县令真不知好歹!主上,不如我们去击鼓鸣冤。凡击鼓申冤,案子必须要开堂审理。” 一名从旁经过的老头听到几人的议论,忍不住插了一嘴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吗?在桃城,若不是什么重大冤情,早无人敢击鼓申冤了。” 沈衍眼中添了几分惊疑,立刻问道:“老人家,此话何解?” 老头道:“这县令怕城中百姓闹事,当初上任时便立了道规矩,说是击鼓鸣冤者先打三十大板。” 姜妩惊愕道:“三十大板?老人家,您确定是三十大板,而不是三大板?” “是啊,三十大板哪是常人能挨的?这板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谁还敢击鼓鸣冤?”他停顿了下,“要申冤,难啊,难啊。” 老头佝偻着腰,叹息着摇头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白术气愤地道:“这小城的一个小破县官,简直无法无天了。” 姜妩往衙门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情沉重。 “别担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沈衍走到她身旁,手覆上姜妩的肩头,“眼下天色已黑,我们在这里干耗着也无补于事,不如先到附近的酒楼吃一点东西,再从长计议。” 姜妩收回目光,略一思索,道:“好。” *** 姜妩一行来到附近的酒楼,要了几碟小菜和两壶茶。店小二利落地为几人沏好了茶,便前去招呼别的食客了。 “桃城这县令如此着急结案,莫非是与新帝最近颁布的条令有关?”白术看了沈衍一眼,猜测道。 沈衍喝了口茶水,不语。 “什么条令?”姜妩远在桃城,对上京近来之事不甚了解。 白术见沈衍并无半点反应,遂道:“各地府衙不得压积多件超过三年以上的案件,尤其是重大命案。” 听雪向来口快心直,当即道:“为何要下这种条令?若是碰见像桃城县令的人,岂不是在制造冤案吗?” 姜妩摇摇头,道:“新君此举应该是为了督促各地官员积极办案,桃城县令此举应该与这无关……此事绝有蹊跷。” 沈衍心情愉悦道:“哦?那姜姑娘对新帝的印象似乎不错?” 姜妩放下茶杯,抿嘴一笑:“只是觉得意外,传言中残暴无道、长得像大妖怪的新君,居然会下这种条令。” 白术惊得瞪圆了眼。 沈衍似被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姜妩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查他的情况:“沈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沈衍摆摆手道。 这时,隔壁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我就说,苦灯那老秃驴绝对逃不过这一劫。”这道男声颇为得意,“哼,让他三番两次破坏小爷的好事。” “王兄果然厉害,来,小弟敬你一杯!” “来,干杯!” 酒过三巡,这隔间里的人陆续散去了。但其中一人似乎酒喝多了,意识混乱不清,迷迷糊糊间便闯入了姜妩的隔间。 是一穿着华贵的公子,看到姜妩,他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桃城居然如此小美人儿,快来给大爷……” 沈衍眸光一冷,正要有所动作时,姜妩却直接端起面前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茶水放了一阵,早已冰凉,这锦衣公子被冷水泼脸,顿时怒了:“大胆!居然敢泼小爷,你可知道小爷是……” 姜妩冷冷道:“王二狗,才过了多久,你怎么还是那么不长记性?你看清楚本姑娘是谁?” 王二狗一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半,他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姜姜姜妩,怎么又是你!” 他酿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姜妩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王二狗,苦灯大师一案,你知道什么内情?” “我……与你何干!”王二狗像是奓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姜妩,“姜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说了多少遍我不叫王二狗,我叫王苟。” 听雪忍不住嗤笑道:“不都是狗吗?有什么区别?” “你——小爷我大度,不与你们这些姑娘家计较。”王二狗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开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脚步虚浮,跨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绊倒。 沈衍挑眉,问:“这王二狗是什么人?” “这王二狗是桃城县令的侄子,是桃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天花天酒地,总爱在街上调戏良家姑娘。”姜妩道,“初到桃城那回,他对我无礼,我便出手教训了他。” 似是意识到什么,姜妩赶紧止住话题,紧张地向沈衍解释道:“沈公子,你、你不要误会,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沈衍轻笑一声:“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姜姑娘直率得……可爱。” 姜妩微微红了脸。 想起正事,她回过神来:“不过……” “姜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姜妩点点头:“这王二狗有古怪。”她说着,一把拉过沈衍的手,将他往外带,“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沈衍微微一怔,目光落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没有说话,只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行。 这一幕落入听雪的眼中,“姑娘,您……”她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跟上前去提醒姜妩,突然感到小腿的部位被人轻踢了一下。 听雪立刻不满地瞪向白术:“你踢我干嘛?” 白术左右张望,疑惑道:“有吗?” “你——”姜妩已拉着沈衍走远了,听雪懒得和他计较,赶紧提起裙子追了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 姜妩带着沈衍追出酒楼,恰好看见王二狗跌跌撞撞地爬上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两人一路尾随着马车,这马车速度不快,悠哉游哉地前行着,最后在一间府邸前停了下来。 王二狗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一番,这才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府邸。 等马车驶离后,姜妩和沈衍方才从暗处里走出,打量府邸门口悬挂的牌匾:“这不是县令的府邸吗?王二狗此时到县令府,是要做什么?” 姜妩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略有惋惜:“可惜不能到里头一探究竟……” 沈衍问:“姜姑娘想要到里面一探究竟?” 姜妩看向他:“沈公子可有办法?” 沈衍颔首:“嗯,可能要稍微委屈姜姑娘了。” “什……” “姜姑娘,冒犯了。” 话未说完,姜妩只觉得腰肢被什么勒住,夜风从周身掠过,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衍带到了县令府的屋顶上。 “沈公子,你这是……” 沈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与她一同趴在了屋顶上。 姜妩看着那将她不盈一握的腰紧箍着的手臂,只觉得宛如烙铁。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 沈衍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别动。” 姜妩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她稍微一动,很有可能弄响屋顶上的瓦片,惊动屋中之人。 她只能攀住沈衍的腰际,将自己稳住。 姜妩微微红了脸,红晕顺着她的耳根一直爬上了脸颊。可她此时正在沈衍的怀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竭力保持思绪的晴明。 她在附近的瓦片上敲了敲,揭开了一片松动的屋瓦。 瓦片拿到手时——“民脂民膏砌成的琉璃瓦。” 姜妩怔了一下,微微蹙眉:“这县令定然不是什么好官。” “哦?姜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沈衍好奇地问。 姜妩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连屋瓦也是用上等琉璃制成,这小小的县令,当真是穷奢极侈。” 说话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从屋子里面漫了出来。 县令府的小厅内更是茶香缭绕,王二狗狗腿地给县令奉上茶杯,谄媚地道:“叔父,快来尝尝。我好不容易得到这千金一两的君山银针,知道叔父爱茶,便立刻带来与叔父分享。” 县令一闻茶,再一尝,不由得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真是好茶。”说着,抬眸看了王二狗一眼,问,“贤侄啊,你深夜到访,找本官何事?” 王二狗立刻将准备好的箱子推至了县令面前。 县令疑惑地打开,下一刻却被吓了一跳——竟然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他赶紧将箱子合上,左右张望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王二狗笑道:“贤侄啊,你这也太客气了。” “哈哈,孝敬叔父,这是应该的。”王二狗赔笑道,“叔父啊,苦灯那老秃驴的案子,您看……” 县令道:“放心吧,这回他插翅难逃。等三日后的问斩之期过了后,此事便了结了,断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王二狗说:“可我今日遇到了那个姜妩,她好像正在调查此事,叔父,这会不会……” “姜妩?莫非就是那个……”县令不太确认,但不甚在意,“罢了,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不足为惧。” “但贤侄啊,今日这事,你可要记得……” 王二狗连连称是:“是是是,侄儿一定守口如瓶。” *** “现在可以肯定,苦灯大师受冤,是桃城县令故意为之。” “要想替苦灯大师翻案,必先要见到县令。”姜妩面露沉重之色,“但眼下这情况,就算见到了县令,他也未必肯重新审理此案。” 听雪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忿:“难道就任由这狗官只手遮天?” 姜妩想到在县令府屋顶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除非……可以以权势压人。” 听雪听得满头雾水:“姑娘,您这什么意思?” 姜妩道:“以权势压人,迫使县令不得不重审此案。” “可我们哪来的权势?”听雪疑惑。 姜妩想起县令那句“不受宠的嫡女”,莫名有些揪心。 就在这时,沈衍不动声色地站了起身。 白术心中震惊:“主上,你……” 却只听他语气平静道:“我来桃城时,听说了一件事,几日后,将会有钦差来到此地,若是能向钦差反映此事,说不定能替苦灯大师申冤。” 姜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么那位钦差大人何时到来?” 沈衍说:“按照脚程,恐怕也得十日后才能来到桃城。” 姜妩颇为失望:“十日后才到?可苦灯大师,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 沈衍眸色微深:“不,我们或许可以用借那位钦差的名头,去威吓那县令。” 姜妩察觉到他的意图,美目瞪圆:“沈公子,难道你是想……” 沈衍点头。 姜妩直摇头:“不行,假冒钦差可是大罪。万一被发现了……” “听说那位钦差疾恶如仇,深明大义,要是我们是为了替无辜之人洗脱冤情,相信他能够理解。”沈衍劝说道,“姜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姜妩快要被他说动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摇头:“可……那县令和府衙的官差见过我们,会露陷的。” 却在此时,一名青衣少年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撞入了众人的视线中。他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边吃边兴奋雀跃地说道:“主上,原来桃城的桃花糕这么好吃,还有这里酒楼的烤鸡也很不错,那个什么也……” 屋内几人齐齐看向了他。 沈衍问:“白芨,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白芨道:“我回到夕缘寺的时候才发现寺被官府封了,我就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主上在这里……啊,原来姜姑娘也在。” 无人说话,察觉到气氛怪异,白芨动作一僵,哗啦哗啦地,手中的果子应声掉地。 被姜妩和沈衍用如此深奥的目光打量着,他浑身不自在,心里头更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主上,姜姑娘,你们为、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