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美人急,她当然急,她比丽夫人还要大两岁,这么多年在宫里,姬岂在的时候只召过她两次,位分极低,本就举步维艰了,前些日子更惨,她家也被牵连进去,只不过比起那些动辄车裂绞刑的大士族,她家就没什么牌面了,是因为大伯一家侵占当地良田近千亩,她两个哥哥跟着捡了点便宜,贪了十几亩田,因为一直在处理士族案,这种小案就一直放着没人管,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事。
大伯一家都已经埋了很久了,可她两个哥哥还在牢里关着,也不说处理也不说放,牢狱里是人待的地方?
一曲唱完,姬越还没开口,媚娘就笑道:“这位姐姐的嗓子都要唱哑了,歇息一下吧,否则来日陛下想听却听不到了,岂不可惜?”
这话看似平常,但很多宫妃听来却带着浓重的威胁之意,堪称刀不见血。
坐在不远处的张异沉思片刻,忽然提笔落字。
姬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张异,让自己保持一种不引人注意的姿态是太史令家族的必修课,张异二十年纪就已经是老透明人了,但在整场宴席上别人都安安静静不动弹的时候,他忽然提笔,虽然动作不算大,姬越还是瞥过去一眼。
前头已经说过,张异的座位距离姬越并不远,哪怕是姬越这样因为长期处理公务稍稍有些看远模糊的人都能看得清楚。
因为确认宫宴上没什么需要记载的东西,姬越对太史令这一提笔起了点兴趣,用眼神示意顺意去把那卷竹简拿来让她过目。
即使纸张大行于世,也和史官没有太大关系,纸张脆弱,想要流传后世,竹简才是硬道理,见内侍上前来取他刚写的那份竹简,张异脸上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让开了袖摆。
顺意是识字的,他瞥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脸上就露出了一点惊色,这种惊色不是堂堂内侍总管不会遮掩情绪,而是给姬越一个心理准备。
姬越在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接过竹简,还是被惊了一下。
“臣记,自建二年,新冬,上与太妃行年宴,太妃娱之,上曰善。”
上指的就是皇帝,这句记载看似正常,但完全不正常,尤其是那句太妃娱之上曰善,字里行间全然是姬越和庶母行乐的意思。
太史令似有所觉,在姬越看过来的时候肃容起身,立在一侧。
姬越把竹简卷起来,让顺意送回去,对张异说道:“太史令,开春起,明光宫听事。”
张异连忙行礼。
多了这一出,姬越算是吃不下这顿饭了,她把史官当成工具人,但事实证明史官不是工具人,他有自己的判断,一字半句就能把事情的原委颠倒过来,她让张异来明光宫听事,一是表露自己对太妃没有觊觎之心的坦荡,二也是想用繁重的政务来洗洗这个装满水的脑子。
姬越气得拂袖而去。
工具人张异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再记一句上闻记事,拂袖而去,但还是忍住了,他记一句是公正,再记一句就是掺杂个人喜怒了。
但其实他的内心是很可惜的,他遍读史料,从这位少年帝王身上嗅到了太多,即便姬越执政手段略微残酷,他还是不失敬意,可好好一个君王,怎么就那么喜欢先皇的妃嫔?一个丽夫人不够,还要再来多少太妃?
人无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