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荧在学校的第一个学期也算连滚带爬的要结束了,假期将至,陆衍却临时被派往帝国边境行星驻守,那里的叛乱迹象愈发明显,说是和七年前的戡乱战争有关,作为当年崭露头角为帝国力挽狂澜的重要角色之一,陆衍临危受命,他走之前和夏荧通电话,让她这个假期就去侯爵夫人家暂住,他已经安排好了,侯爵夫人的女儿也已经都回到家中,她去了一定不会寂寞。 “你还是让我寂寞吧……”夏荧倒是不讨厌侯爵夫人,只是那个庄园住得她不适应,陆衍竭力劝说,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方法,先在学校住一段时间,新年时再过去,夏荧也不好太让陆衍为难,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于是答应。 他们已经比最初熟悉太多,循序渐进的自然让夏荧也没意识到自己又走了当年的老路,她就是拿对自己特别好的人没有任何办法,从前是,现在是,恐怕将来也无法克服。 放假前的期末考试准备时期,夏荧可能是全校最轻松的学生,那些知识她不必再看,雷牧清的训练倒是一天比一天严酷,与其花费时间应付早就会的东西,不如专心致志去认真提高自己还无法满足的技能。 一直以来,她写作业基本就看心情,雷牧清可不这么想,他要求夏荧训练完在他的办公室必须把作业写完,夏荧感叹自己命运多舛,怎么就这么倒霉,只得趁着雷牧清开会的时候偷懒。 坐着校长办公椅,用着校长办公桌,夏荧的作业写得还是不开心,她时不时往窗外看,已经放学有段时间了,同学走得差不多,雷牧清还在开会,她很无聊,站起身想绕着房间走走,谁知刚刚迈出一步就被绊倒了。 原来雷牧清刚才没有关好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夏荧坐在地毯上揉着磕破的膝盖,打开的抽屉被她这一脚绊得掉出来,只洒出一份文件。 因为这里只有一份文件。 夏荧并没窥伺的好奇心,她觉得这些往里公文都无趣极了,没有想看的欲望,然而她捡起那份唯一的文件准备放回去时却停住手。 这是一份作业。 作业的封面被撕掉了,是篇已经看不到题目和署名的论文,十几张纸厚度,边缘像秋叶似的发黄蜷曲,如果不是有些年头那就是雷牧清翻看了太多次。论文最后有个印戳,很好认,就是雷牧清的名字,上面还有有些褪色红钢笔水写下的巨大的优秀两个字,在优秀的后面,还有两个超出打分标准的小字“精彩”。这是雷牧清当老师时批改的作业吗?夏荧知道雷牧清从前偶尔会教课,只不过现在忙了,同时还要兼顾军事顾问的身份,也就不再执教,她听陆衍说,他的战略常识课就是雷牧清教的,作为帝国军官的摇篮,中央中学的学生从入学就要学习和其他学校不一样的几门课程,都是与军事有关,帝国以军立国,贵族无不有军衔加身,这些贵族孩子的未来也都是要成为军官,因此越早培养越好,这门课程也极为重要,学校几乎所有向帝国军事学院的推荐名额都要参考这门课的成绩,比如说雷牧清常常对夏荧津津乐道的陆衍就是这门课程极其优秀,由他推荐进入帝国军事学院最杰出的军事战略学院学习。 她简单翻了翻,这篇论文也是写战略的,可能就是当时雷牧清最骄傲的学生陆衍的作业了。 陆衍的论文她超感兴趣,于是也不管腿上的伤,盘膝坐在地毯上读了起来。 简单从内容推论,这篇论文的题目可能是模拟一场真实战役,或许当时雷牧清老师给出了沙盘和条件,要求学生寻找出获胜的方法并阐述战略战术,夏荧也上过这门课,写过类似的论文,但她对战争确实不感兴趣,胡乱应付凭借聪明机智拿了个不错的分数也就得过且过。 但这篇论文不是。 夏荧已经完全被吸引了。 文章逻辑缜密,战术大胆严谨,作为防守的一方,陆衍显然没有拘泥于战场条件的限制,而是给出更主动积极的战略,从围点打援开始,到分割战场以少胜多的关键攻防,从行星现存唯一的卫星基地为基准,抛弃行星的做法大胆又果决,陆衍认为如果敌人的飞船一旦落入进攻的圈套就可以转守为攻,而我方从被困守星球,到让敌方占领星球后变为被困守的一方,再以围点打援的方式逼近。 怪不得后面会有精彩两个字的评价,想到陆衍和自己一样大的时候就这样出色,夏荧心中他的形象从婆婆妈妈的后勤大哥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虽然她也知道陆衍蛮厉害的,可只有看到真才实学才能感觉到那超乎自己的优秀。 “你作业写完了?” 雷牧清打断聚精会神的夏荧,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来,他看到夏荧拿着的论文时,手停在了半空。 夏荧光顾着兴奋激动,跳起来说道:“校长,你平时总和我吹陆衍多厉害是你最得意的学生,我总以为是你故意激我的,可原来是真的!这论文一定是他写的吧,想不到他人有时候慢慢腾腾,脑子却这么好使,我都要对他产生崇拜之情了!” “这不是陆衍的。” “啊?”夏荧顿时觉得自己的感情浪费了,比被泼冷水还郁闷,“那……这是谁写的?” 雷牧清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慢拿过论文,淡淡问道:“你都看过了?” 夏荧点点头。 “那我问你,这个战略里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你看出来了吗?” 夏荧记忆力很出色,看一遍自然全能记住,可她左思右想却没觉得哪里有漏洞,只得不甘心的摇摇头。 雷牧清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这个行星在设定上,是有人居住的。” “当然有人了,没有人打它干什么?”夏荧没想到这也算问题,她说完觉得雷牧清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不是谴责也不是怒意,而是悲伤。 可这悲伤转瞬即逝,他将论文放回抽屉,又拿出另外一份放在书架里的文件夹,取出一份递给夏荧,“这才是陆衍的,你看看吧。” 夏荧小跑过去拿回论文,仔细阅读起来。 陆衍的确也很出色,他的计划更为四平八稳,没有锐意的战术,却足以力保任务完成和基地不失,他的一切计划也同样逻辑严丝合缝,战略清晰明了,只是陆衍不止一次在论文里强调,行星上平民的存在十分关键,如果在行星本身爆发战争,破坏将难以估量,他的战术也以此为基准:整场战役在他的安排和诱导之下,全部是在绕轨卫星基地附近,由舰队完成最终的胜利。 但这些都不重要,夏荧已经看过更精彩的战略了,再看这个时也就没有那么惊艳,可真正吸引她的是十六岁的陆衍在正篇论文的最后写下的一句话。 “战争不该是目的,而是手段,死亡不意味胜利,没有人必须被牺牲。” 夏荧反复默念几次,觉得胸口有些沉,她抬头看着校长说道:“这真像陆衍会说的话。” “怀揣智慧看透本质后仍然对一切抱有希望的理想主义者就是这样,难能可贵。”雷牧清微笑着说,“这篇文章你拿回去吧,说不定能在关键的时候启发你。” 可夏荧却把论文放回校长手中,“不用了,我背下来了,”她犹豫片刻,又说道,“但我想要再看看刚才那份。” 雷牧清沉默很久,回到桌前,取出第一份没有封面的论文,捏在手里许久后,交给跃跃欲试满脸期待和兴奋的夏荧。 但他什么也没说。 “那我回去了,谢谢校长。”夏荧收好书和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门离开。 “阿荧。”雷牧清突然叫住她。 “校长还有事?”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成为陆衍这样的人,是更难的,可我希望你能像他一样。” 夏荧楞了一下,有些孩子气的笑了出来,“校长啊,我和陆衍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啊,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成为另一个人呢?不过我努力比他优秀就是了!”说完她难得乖巧的摆摆手道别,把门关上。 雷牧清在门关上的一瞬跌坐回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