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追!”织萝拉了一把聆悦,跟着那半支钗便冲了出去。 “做什么?”聆悦有些懵。 白天一块出来的是连镜,晚上换了个人,自然是要解释一番的,“听荣宝斋的掌柜说,花桥近来很喜欢带着不同的女子去买发钗,然后一分为二各留一半,我不知道这支是不是他今天买的。不过这半支钗飞出去会怎样……你觉得呢?” 玄咫一见她二人追着发钗跑,自己也跟了上来,此刻还接口道:“会去找另外半支?” 织萝余怒未消,还并不想理会他。 聆悦见着场面有些尴尬,便道:“可是这本来就是一支整钗,硬生生被人掰成两半,很可能是拼命要找另一半汇合啊。” 虽然不想理会玄咫,但聆悦是自己带出来的,也不能不理,织萝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钗虽然不是那女子亲手分的,但总归是花桥为她分的,自然是有些怨气的。若是分开还好,要是合在一起便是怨气灵力都成倍增长,对那女子下手……” “可你们不是说……吸食血气的不会是死物吗?”聆悦有些愣。 玄咫一直板着脸赘在旁边听,此时却忍不住插话:“小僧去发生命案的人家查探过,的确是妖气而非死气。” 这话不是没道理的,织萝倒也是听了进去。 想来也对,死物成精怪的时间远比活物要长,若真的是能熬到成怪的年岁,这钗子即便能随意售卖,花桥只怕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何况哄年轻女子,多半用的也是时新花样,应该打制的时间也不长,还不能有灵识。 这倒有些复杂了。 脑子里虽然闪过了好些念头,但脚下却不慢。织萝使出全力御风而行,倒是比聆悦还快得多,玄咫追得都有些勉强,不由得暗暗打量她几眼。 终于,快到街尽头之时,那半支钗忽地转了个弯,朝一户人家里飞快地射了进去。几人连忙翻过屋檐追了进去,停在发钗消失的那间房屋前。 玄咫将禅杖一挥,就要破门去捉那发钗。 织萝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他一拦,“先看看能闹出什么动静。做和尚的,做得如此暴躁粗鲁,只怕日后进不了琉璃界吧?” 修天道的日后必定想飞升九阙天,修释道的自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度化琉璃界,织萝这句话自然是惹得人老大不痛快。但玄咫好歹记着自己先前说错了话有些理亏,除了耳根子烫了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收了禅杖往后退开一步。 织萝伸手捅了窗户,又要去看,聆悦却先捂了脸,用后脑勺对着窗。 “你看,这里头好好的,这是做什么?以你为谁都能做那没羞没臊的事?”织萝有些好笑,一把拉了聆悦凑上前,还不忘调戏一把玄咫,“大师一起来看看?” 聆悦将信将疑地挣了眼。玄咫也忍不住近前一步,却没有捅破窗户,而是闭了双眼,抬手在自己的眼皮上一抹,再睁开时,双眼却亮了不少,仿佛镀了一层金箔。 好厉害!年纪轻轻便开了天眼。织萝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又转回去看屋里的动静。 那间屋子看陈设便是女子的闺房。窗户正对着的仍旧是床,不过却是放了床帐下来,仅一条嫩白的藕臂从帐子间探出,手上还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半支发钗。 咦,倒是个痴情的女子。 另外半支飞进来的发钗围着女子手上半只钗绕了一绕,但手上那半支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是飞来的半支似乎志不在此,并未多做理会,在空中停留半晌,慢慢化作个人性。 “花桥?”织萝有些惊讶,低呼一声。 聆悦听得分明,微微转过脸,以口型问道:“他也是非人?” 织萝想了想,轻轻摇头,抬手指着房间,示意她继续看。 花桥显了身形后,只是站在原地扭了扭身子,习惯之后,才轻轻掀了帐子,凑到熟睡的女子身边,几乎是唇瓣贴着耳廓,唤了一声“柳妹”。 本来是柔情款款的一声,却听得织萝与聆悦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玄咫也不易觉察地皱了眉。 一连唤了几声,熟睡的女子终于睁了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眼前之人,反应一阵,忽地满面惊喜,扑到眼前人的怀里,“桥哥?真的是你么?不是我在做梦吧?你怎么来了?” 花桥竖起食指凑到唇边,示意那女子小声些,然后才道:“你家的墙好高,翻过来真是好生不易,几次差点脱手掉了下来。” 那女子立时一脸心疼,捧着他的脸道:“桥哥没摔到吧?痛不痛啊?” “没有没有,要是摔了害柳妹担心,岂不是在下的不是?” 聆悦忍无可忍地扯了扯织萝的袖子,以口型问:“还要看多久?” 织萝勾起嘴角,瞥了一眼玄咫那纠结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道:“别急,看这种戏就要有耐心,还早着呢。” “桥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屋里那缠缠绵绵的剧情还在继续。 “好,我答应你。只是我抑制不住地就是想见你。”花桥深情款款地道。 聆悦一脸不忍直视的神色,就要扭过头去,但就在这时,织萝忽然清叱一声:“凝神!” 已经悄悄别开眼的玄咫也为之精神一振,抬眼一看,当即神色大变,一掌劈开房门,挥着禅杖便要打过去。 不过他的动作快,一条红线比他更快,一下子就擦着玄咫的脸颊飞出去,套住花桥高高扬起的右手,然后一下子收紧绷直,扯着他的手被迫举起不能落下。顺着那条红线望过去,另一端却是从织萝的指尖生出来的。 “啊!”门被破开时发出的响动惊到了那女子,使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聆悦倒是很聪明,连忙一挥衣袖,将那女子打晕过去。 见女子倒下,花桥竟然还想着要继续下手,右手不能动,便左手成爪,一把朝女子雪白的玉颈抓去。 玄咫又要去救,织萝却冷笑一声,将捻在指尖的红线一甩,甩出一道鲜红弧度,将花桥的那只手也套住,使劲一拉,让他两只手直接绕过头顶,反缚在身后。 寻常人被这样对待,早就痛叫出声了,但花桥却一声不吭,甚至连面色也不曾改变。 “花先生倒是精力旺盛,方才与夫人亲热过,现在还能应付情人。”织萝凉悠悠地说着,“却不知这位姑娘究竟如何得罪了花先生,一面哄着还要一面下这么狠的手!” 花桥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森冷地瞪了织萝一眼,忽地将身一扭,也不顾被缚的双手,狠狠往前挣去。 织萝当然不会任他挣扎,只是将手上的红线收得更紧,力道大得让那纤细而坚韧的红线都深深勒进了花桥的皮肉。 但花桥却如浑然未觉一般,只顾挣扎,将手臂都扭出了奇怪的形状,终于,“啪”的一声后,花桥整个人扑了出去,织萝手上一松,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呀!”聆悦以为要见到血溅当场的残忍场面,不由得捂脸尖叫一声。玄咫也忍不住别开脸。 织萝却轻笑一声,“都看清了,分明还好的很。想不到却不是同类!” 听她那么一说,聆悦与玄咫都忍不住睁眼来看,只见面前只剩了织萝一人,花桥已然不见踪影。而她手中的红线上哪里是什么血肉模糊的断臂?却是两段枯枝。 “树妖?”聆悦大惊。 “说不好,总要抓到了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织萝将两段枯枝取下,并没丢掉,而是小心地藏进袖中,快步向花桥逃窜的方向追去。 只是刚出了门口,织萝又停下脚步,向玄咫一脸无辜地道:“大师,这门可是你踹坏的......” 玄咫难得面露窘色,伸手到怀里摸了摸,却没拿出任何东西。 “聆悦,半吊钱。”织萝伸手。 聆悦果然听话地摸出钱袋,取出半吊钱。 织萝接过来掂了掂,便随意扔在了被踹坏的门口,提步又往外追,一面跑一面道:“大师,这次小女子便替你还了,下次可别这么大火气。” 这次不止耳尖,连那干净白皙的脸都涨红了。憋了半晌,玄咫终究只说出句“阿弥陀佛”。 耽误这回功夫,花桥便没了踪影,织萝不由有些懊恼,暗道不该去管闲事。 恰在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呼救声。 几人倶是神色一凛——若是被凡人撞上那妖物,只怕要遭! 于是三人加快步子向声音来处追去,近了之后,却见一幅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 一名面容英俊却形容狼狈的道士跌坐在地,却死死抱着一名白衣女子的双腿。这道士却是织萝白日里遇到那个卖符的。那白衣女子面上有银白色的纹样,眼神阴鸷凶狠,一见便不是善类。而她的宽大白色衣袖飘飘荡荡,看不见手臂的存在。 “姑娘是你啊。这里危险,你别过来啊。”道士见了织萝,又惊又喜,然后又转头高声道:“救命啊——” 若不是那白衣女子没了双臂,只凭她居高临下的位置,怕是早就一掌往道士的天灵盖上拍过去了。 玄咫立在一旁面有疑色,织萝则是看热闹的模样。只有聆悦实在忍不下去,嫌弃道:“你放开手不就好了?” “哦,姑娘说得有理。”道士竟还傻乎乎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然后放开双手。 白衣女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见自己半点好处都讨不到,丝毫不作逗留,化作一道白光便飞走了。 玄咫连忙要追,织萝却淡淡地道:“不必追了,她还会出来的。” “等到下一人受害之后?”玄咫微微皱眉。 织萝胸有成竹地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啊?”聆悦连忙问。 “还待我最后去确认一番。”织萝说话的时候眼神却飘向玄咫,“折的虽是枯枝,可用来充作四肢的枝干想必也是非同小可,此番定会有个三五日不敢再出来作乱。” 玄咫还要说什么,织萝却看向了那小道士,“道长好雅兴啊,这么晚出来赏月?” 小道士挺了挺胸膛,“夜里出来活动的妖物多,小道我出来捉妖的!” “哦?真的不是险些让妖捉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元阙的名头,不说别的,但在皇都还是响当当的!” 织萝点了点头道:“原来道长......号为元阙,真是好名字。” 元阙瞪大双眼,懊恼道:“呀!一不小心随意讲出来了!不过还好,生辰八字未泄,不怕什么。姑娘,公平起见,你也告诉小道你的芳名呀!” 大喇喇地问女子的名字本就与无赖行径无异,只是织萝混不在乎,笑道:“好说,小女子名叫织萝,这是聆悦,这位大师......法号玄咫。”竟是将在场诸人名号俱报了一遍。 偏偏元阙还认真拱手行礼,“小道这厢有理了。各位,夜还长,小道要继续去捉妖了,就先别过了啊。” “道长慢走。”织萝这番却未生气,只是笑得清浅,大约是不相信这三脚猫道士真能捉到妖。 待元阙走远,织萝才打着哈欠道:“时辰也不早了,聆悦,咱们回去睡了吧。” “好啊!”聆悦求之不得。 “玄咫大师,就此别过。”织萝潇洒地挥挥手。 “织萝姑娘!”玄咫忽然开口。 织萝顿住身形,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耳尖又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但玄咫的神色却很认真,“方才......实在对不住......” “无妨,”织萝开口打断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