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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

静夜,平湖,落星,红花。    在熟悉得很的场景里,面对着一块样式古怪的巨石,梳理着石头上纠结缠绕的红色暗纹,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涉水声,却懒得回头,只是微微侧了小半脸,轻叱一声,是谁?    ——无意冒犯……只求,能看一眼三生……  ——不许,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那……可否问过仙子后请仙子代为解惑?  ——不可以,天机不能泄露!  ——只是一个小心愿而已。  ——再小也不可以……    “啊!”织萝倏尔睁眼,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额间挂着涔涔冷汗。看着熟悉得床帐纹样,织萝才慢慢安下心来,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只是她坐起来时动静太大,惊动了那个正要开窗透气之人,连忙过来查看,一见之后便连声道:“潋潋滟滟快过来!姑娘醒了!倒杯茶过来!把白粥再热一热……”    “聆悦。”织萝淡淡地打断她,“我不渴,也不饿,就是不想听她俩吵。对了,玄咫呢?”    “姑娘躺了三天了,可把我们都吓坏了。”聆悦拍着胸口道,“大师虽然是出家人,但也是个男子啊,我们这边不便容留,就……丢在连镜那边了,也不知道醒没醒。”    织萝微微一惊,“三天?这么久?我是怎么回来的?”    “姑娘不记得了呀?是那个叫元阙的道士用葫芦盛了你们二人的魂魄送到连镜那边的,连镜一直在等你们俩的消息,一见你们不是自己飘回来而是被人装回来的,没意识了,慌得赶紧施法让你们魂魄归位,然后把你抱了过来……”    “你看见了?”    “我们在探查姑娘身子的时候能看见是怎么治的呀。”    “他一个人做到的?”    “他又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不敢跟我们多说什么呀。”    “想不到这个连镜倒是挺厉害。”织萝饶有兴味地说着,忽然问聆悦,“现在对他的印象有没有好些?”    “原来姑娘对元阙的印象好些了。”聆悦脸色发红地别扭了一阵,却被滟滟的咋呼声打断,她左手提着一壶茶,右手却端着一瓶插得井然有序的莲花,摆到织萝床前的矮柜上,神神秘秘地笑道,“难怪这几天那个小道士天天都来送一瓶鲜花呢,说是姑娘醒来看到心情会好些,我还笑他说省省吧姑娘定然不会要的,原来还有这一出在里面!”    滟滟一出现,潋潋自然也在的,她端着一碗白粥,指缝间夹着一张薛涛签,下头系着一枚精致的小银铃。放下粥后,潋潋将那小笺递给织萝,“不光有花,还有这个。”    眼看着就要诈出的聆悦的真心话咽回去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索性低头认真地看那小笺,只见上头写着“天佑安康”几个飘逸灵动的行书字,倒真是与元阙本人不怎么联系得起来。但这字体……莫名有些眼熟。素日也没见过元阙提笔写字吧?    “他人呢?”织萝随手把小笺放在花瓶边。    滟滟晓得见牙不见眼,“被我们打发走了呀。他说还有生意,自己也不愿意多留。”  走了就好,若不然……还要当面问一问为何送花来?织萝松了口气,又问道:“玄咫大师如何了?可是醒了?”    潋潋摇头,“今天还没问过呢。不过玄咫魂魄伤得比姑娘重,又是个凡人,想来是……”醒得没这么快。    这一下织萝觉得万分过意不去,翻身下床,又嘱咐道:“去仓库里的紫檀小柜子最下面一层找一个烟青色的瓷瓶,给玄咫带过去把。”    “那是什么呀?”滟滟随口问。    织萝也满不在乎地答:“固魂丹。”    固……固魂丹!三只鸳鸯面面相觑,固魂丹是多难得的宝贝,普通的神族还拿不到一颗,织萝怎么一拿就是一瓶,还不带上锁的!还随手就送人了!    不过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别人还能说什么呢?潋潋和滟滟只好把粥和茶水收拾了,去库房里取了药,乖乖跟着去了对面。    玄咫没醒,织萝也没有多坐,只是留下了丹药便要告辞,任连镜怎么问他们去了哪儿,也一个字都不说,还交代说少问几句算是给自己省了麻烦。    从耀灵轩出来,织萝又打发潋潋滟滟回去守店,自己则带着聆悦外出。    聆悦很是不解,“姑娘这要是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大病初愈,不好好在店里巩固元气,怎么想着出去?这次又要去哪里?”    “这几天我睡着的时候花家情形如何?”织萝不答反问。    “倒是奇怪得很,一时叫人去请大夫来医治花桥,一时又请法师上门捉妖。只是听去过的法师说,花家实在邪门,进去便找不到北,迷糊一阵又自己出来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东西在作怪。”聆悦其实也机灵,知道织萝很是关心花家的情况,故而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还留意着花家的消息。    织萝点点偷,加快了步子,“如此说来,这地方非得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去哪儿?”    “韩家。”织萝想了想,又补充道:“韩小怜的娘家。”  ——————————————————————————————————————————  韩小怜娘家不是什么望族,若不是嫁了个在皇都还有点名气的相公,只怕带着聆悦在街上问一天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韩家的老宅不在皇城中心,甚至去了城西还要往城门方向走上许久才能找到,隐在深巷中,若不是听说她家门口放的是一对螭而不是石狮子,织萝想就算她与聆悦挨家挨户敲门也不会找到的。  “请问……是韩家吗?姑爷姓花的那家。”织萝问那年迈的看门人。    “是,请问二位有何贵干?”看门的老人眯着浑浊的眼看了看她们,但开口说话时,头脑与口齿却还十分清晰。    来得急匆匆的,路上甚至没想好借口,织萝愣了一愣,才硬生生地道:“只是……偶然路过,走得渴了,想讨口水喝。我们两个女子出门在外,在城西又人生地不熟,不敢随意敲门,怕是遇上待人。不过花夫人名声在外,想必家风严谨,所以才……有此一问。”    老人低头想了想,还是开门让出路来,“而为姑娘里面请吧,走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先歇歇脚吧。”    竟然如此容易!织萝心头一喜,与聆悦谢过那老人便进了门。    看韩家院落构造,似乎从前也是个体面人家,但如今已然没落。不过院里的花木倒是十分茂盛,想来被照料得十分精心。这里的花木大多普通,但偶尔也有几株名品,丝毫不比花家那院子里的逊色。    织萝与聆悦坐在花厅,喝着老人递来的热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贵府上的花木好生漂亮,是从姑爷家移过来的?”    老人轻轻一哂,“姑爷除了三朝不情不愿地陪着回门一次,几时上这儿来过?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奇花异草都是花家种的不成?这些都是我们小姐出阁之前自己种的。”    “花夫人真是手巧。”亲眼见过韩小怜种的夜来香,织萝对此也不是特别意外。    “我家小姐的确手巧,只是不在外头显摆罢了,若不然……还有花家什么事?”    聆悦有些不解,“所以花夫人嫁入花家,是因为和花先生志趣相投么?”    “婚姻大事,哪能让小姐自己决定呢?”老人喟叹一声,“若不是夫人去得早,上头两个姑娘早夭,老爷又欠了许多债,被逼无奈到要卖儿鬻女,恰好我家那姑爷……顶着花家的名头却没有一点本事,也需要我们小姐帮着操持。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可笑我们老爷拿着这笔钱,不出一年就又输光了,还又欠了一大笔,被人当街打死!”    啧,早知道花桥不是好东西,原来竟然这么……不是玩意儿。    “想不到花夫人……唔……这茶……”话还没说完,织萝便猛地发现不对,正准备站起身,却觉得浑身一阵酸软,提不起一丝力气。看聆悦的模样,似乎比她还严重。    聆悦虚弱地道:“老丈……你为何……”    “为何?对你们这种心比天高又满怀恶意的人,难道还要手软?”老人厌恶地道,“世上的好男子何其多,怎的都要抢有妇之夫?干这种不要脸面的事就罢了,却还要道人家家里面来耀武扬威!”    不,老丈,你误会了,花桥这样的人,送我都不会要的啊!织萝在心里咆哮。    但面上还不得不维持平静,织萝直视那老人,“所以老丈现在准备对我们怎样?”    “杀人本是要偿命的,但……对于你们这样不知廉耻的,还害了我们家小姐的……就算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放过!”老人说话的语气与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狰狞。    什么叫“害了我们家小姐”?他怎么会说出这话?    正在织萝惊疑不定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疾呼:“韩伯且慢!误会,都是误会啊!”    这声音好生耳熟,哦……是元阙。他怎么在这儿?似乎还和这韩伯很是熟识?    但那韩伯听到这喊声却果然顿了一顿,转过身去看了来人一眼,恶声恶气地道:“你来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叫你办的事你办成了多少?要不就是银子筹足了?还敢替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求情?”    织萝与聆悦听得一头雾水,元阙顾不上解释,只是一个劲赔笑,“韩伯您息怒,真的是误会了!这二位姑娘的确不是坏人……至少绝没有爱慕花桥那厮就是了!真的!这二位姑娘也是身怀异术的,而且目下正在查探三娘子的事……”    “他所言不假?”听到最后一句,韩伯才有了点反应。    没了生命之虞,织萝与聆悦才松了口气。保证自己平安无事之后,织萝虽然浑身无力,却恢复了素日的淡定,慢悠悠地问道:“方才听老丈说……害了三娘子?她这不是还好好的?即便真有人敢如何,老丈怎么就断定是‘这些’女子?还有这位元阙道长,他欠您什么钱?又要替您做什么事?”    韩伯未必深信元阙的话,自然不想回答。    元阙赔笑道:“生平窘迫事,不足为外人道……姑娘身子大好了吗?怎么刚醒就出来走动?那花儿……”    “不足为外人道也要说,要不我哪知道你怎么就正好掺和进来了?”织萝决口不提花与小笺之事。    “哼,这臭小子坑蒙拐骗,声称自己会除妖,老朽就花重金请他起查探我家小姐的事。谁知查了快一年了,还没个头绪。老朽这辈子也没多少积蓄,先后被多少和尚道士骗走了,这一个尤其可恶,自然不能放过,叫他还钱他说花光了,那就只能叫他查到底了!”韩伯冷着脸开口。    “咦,你这人果然是个骗子!”聆悦嫌弃道,“连老人家都不放过!”    织萝一下子捕捉到话中的重点,“查你们小姐的事?什么事?”    许是信了织萝没有恶意,又许是觉得自己已没什么好挂碍的,韩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小姐嫁到花家快五年,虽然从不曾跟老朽说过花桥半个不字,但小姐很少回门,外头的传言也不大好听,老朽还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大概在三年前,老朽还是听路人议论,说我们小姐病得很重,都在准备后事了,花桥却仍在外头花天酒地,当真是气了个倒仰,准备第二日去看望,谁知当晚便做了个梦,梦到小姐回来了,和老朽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    “都是些有的没的很不吉利的话……什么阴阳两隔善自珍重的话……”韩伯重重叹了口气,眼角有些湿,“第二日去花家,却看到小姐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老朽才松了口气,说是外头那些人乱嚼舌根。只是后面有几次小姐回来……说句不要老脸的话,老朽看着小姐长大的,当做自己的孙女在疼爱,神情举止都再熟悉不过,可是后面她回来,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于是老朽奇了疑心,才想着找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生魂离体还没被勾魂使带走的时候,的确是会去瞧瞧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只是又不敢直接显形,一般都选择入梦。原来那时候韩伯就知道韩小怜已然不测。    织萝不敢直接说实话,只好安慰道:“韩伯您放心,小女子……此番一定会查个清楚的。”    “老朽先谢过姑娘了!拿不出重金酬谢,但有什么是老朽能帮上忙的,姑娘尽管提就是!”韩伯十分感动。    织萝想了想,问道:“三娘子以前在家最爱做些什么呢?有没有养过什么东西?比如鹦鹉金鱼……蝴蝶什么的?”    “小姐最爱莳弄花草,别的也再没什么。以前家里蝴蝶多,倒不是小姐故意养的,而是花开得好了,自然就飞来了。”    “那三娘子出嫁的时候,从家里搬了什么花木吗?”    “都说花家是种花的一把好手,我们这边带多也不合适啊。小姐就带了一盆过去。”    “一盆什么?”    “一盆异种夜来香,小姐亲手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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