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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狂扬把酒都喝尽了。

都不好喝,比白水强不了多少,唯有江随澜倒在小杯中未喝的那一口悲芳春,味道极美。

只那一口。

他自己再重新从壶里倒的,都不是那个感觉了。

江随澜。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早在平洲高原见到江随澜这个人之前,狂扬就听过他的名字,听说过孤琴与弟子的风流轶事。借着一抹寻息香在高原找到江随澜,过程顺利得简直让狂扬不敢相信。那时他心中就在想,若这是孤琴真心喜爱的人,怎会孤单落在此地。

而且他嗅到,夜幕之下,空气中还残余的悲芳春的味道。

悲芳春这酒,最早是千余年前一位无境酿的,那位无境终生所爱只一凡人,凡人死后,她酿此酒,酩酊大醉,再未醒过。只在人间留下一坛悲芳春。

有人学着酿,最多只能酿出一分味道。

便是如此,也从此风靡九洲。

悲芳春,突出的就是一个悲字。

你心中无悲,便不能尽品其味。

那夜江随澜周身的悲芳春的味道,比他今日饮下的这一盅还要浓烈馥郁。

真……叫人心疼。

后来江随澜醉在他怀里,他身上带的白迆鳞片有了反应,狂扬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当年江微的那个孩子。所以江随澜问他是不是因为他和江微长得像时,他觉得好笑。

一开始他见到江随澜,全然没想起过江微。

江随澜是那样独一无二的江随澜。

狂扬把酒杯放下,到走廊上,看到风雨中孤零零站着的殷淮梦。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样肆无忌惮地当着江随澜的面杀了宋从渡这件事,做错了。江随澜看起来是很脾气温和的人,与他同行的这段日子,也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几乎显得有点柔弱了。可他在一些事上,总又显得干脆果断,一往无前。

他的预感是对的。

直到风雨停歇,黄昏的太阳在天边云里淡淡挂着,江随澜都没有回来。

魔龙的身影早就不在了。

狂扬看着殷淮梦一动不动、痴望着天际的背影,冷笑道:“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没等殷淮梦做出反应,就离开了永宁酒楼。

先去了客栈,江随澜的东西都还在,不过他也没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屋子里,多是些换洗的衣裳。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他随身的乾坤袋里。

接着去了宋从渡与江微当年生活的那个院子,转了一圈,最后他若有所感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果然,所有的画卷都不见了。

永宁酒楼里,云片糕不知道窜去了哪里,又从哪里窜了回来。在雅间困惑地绕了一圈,重回头,颠颠地在走廊奔着,最终只找到了殷淮梦。它也许久没见殷淮梦了,忍不住在他腿上蹭了蹭。

殷淮梦俯下身,抱起了它。

抚琴的手指梳着猫的毛,嗓音喑哑道:“我从不知道随澜这么狠得下心。”

猫听不懂。

他低声苦笑:“你看,他这么干脆,不回头,不要你……也不要我。”

*

洛洲在大陆西南边缘,靠海,离北原蹇洲远,离东偏南方向的季洲也远,与桓洲山林相连,山林渐淡之地,是一弯新月海湾。

因此这一洲也相对独立。

日子过得很快,四个月的时候,江随澜的肚子渐渐大了,衣服已经不能完全遮盖住了。他心里也有点奇怪,旁的女子怀孕,好像没有四个月就肚子这么大的,都是到六七个月了,才会这么明显。

想来想去,大约是血脉不完全是人的缘故吧。

洛洲与魔渊虽是两个极点,但魔气极盛,不输魔渊。之所以这里不怎么出魔修,是因为这儿的魔气只在洛洲特定的几个地方,一来那些地方十分危险,二来那些地方的魔气太浓,浓到不适宜人吸收修炼的地步。

齐牙城外的岷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江随澜岷山脚下搭了个屋子住着。

岷山是座怪山,常年被浓雾笼罩,山上没有人烟,没有动物,只有怪物。那些怪物未开灵智,但人只要进了其中,就是有去无回,会被吞噬殆尽。

不过虽离城近,但那雾如同一层屏障,保证怪物只在山上雾内活动,只要不进山,就不会遇险。

对旁人来说的必死之地,对于江随澜来说,因有魔龙跟随在侧,犹如无人之境。

魔龙刚开始与江随澜交流时,还磕磕绊绊,应是不常说话的缘故。时间久了,也说得越来越顺畅。它是不爱说话的,江随澜能感觉到。但是仿佛心有灵犀,每次江随澜需要有那么一个人陪他说说话的时候,魔龙就会适时开口。

修炼这事,魔龙也给了他许多指点。

魔龙也是化境,虽非人,但化境不是出生就有,而是修炼上去的。

单说如何突破迷境,他便告诉江随澜,除了要吸收足够的魔气,充盈丹田,打磨内丹之外,还要在思想上有所突破。

何为爱?

江随澜要想清楚这个问题。不必想对于天下众生来说,爱是什么,只要想,对于他来说,爱是什么。

打坐修炼时,魔龙就蜷在他周身,为他护法。

魔气擦过它的鳞片涌向江随澜时,会淡一些,叫江随澜吸收转化起来不那么难受。

一边吸收魔气,江随澜一边放空,脑中萦绕着这个他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从宋从渡想到宝宝,从云片糕想到殷淮梦,从书楼想到雁歧山。怎么想都没有解。

一个周天循环完毕,江随澜睁开眼,与魔龙的竖瞳对上。他喃喃道:“我想不明白。”

他的眼眶微微一红,垂下眼睑,望着岷山上苍灰色的草,低声说:“我不可能修得到无境。生下孩子,我自己死是不要紧的,但我不想师尊也为此而死。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他的孩子。”

那天他当着两人的面,驳了狂扬,说孩子不是狂扬的。

只是想到师尊一无所知,可能会因这个孩子而死,到死还要以为这孩子是狂扬的,他就觉得难过。

想和师尊坦白,又开不了口。

仿佛是要挟的意味。这是你的孩子,你便要对我好之类。

或者是更怕,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便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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