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薄西山,寒鸦归巢。 陈初之在的院子里逗弟弟们玩。陈初之有三位胞弟,长弟陈桓之,少年老成,才六岁的年纪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常常哄骗身边人为他鞍前马后;次弟陈章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舞得一手好剑,但是,听什么信什么;幼弟陈建之,正牙牙学语,看不出好坏,不过,听喂养他的乳母说,他对文章书籍很有兴趣。 陈初之还小,闫氏不放心她照顾陈建之,便自己抱着,陪他们嬉戏。陈建之是个很可爱的婴孩,粉雕玉琢的脸上总是笑眼弯弯的,偶尔吐着口水泡泡,嘟囔:“书书……书书……”起先,陈初之以为他说的是“叔叔”,猜想父亲的哪位弟弟与他一见如故。但是,听陈桓之的说法好像并非如此。 陈桓之是解释给陈章之听的。因为,陈章之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弟弟真是个话多的软包子,一天到晚喊‘叔叔’,叔父们都不在,吵死了!”陈桓之笑他傻,清隽瘦削的脸上满是戏谑之意,“你当建之和你一样分不清人脸吗?他说的是‘书书’,书本的书,笨蛋。” 陈章之被说得噎住。想反驳却又嘴笨,瞪大双眼“你!你……”了半天。还是,陈桓之继续开口才稍稍缓解他的尴尬。陈桓之说:“你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阿娘抱着建之去给父亲送参茶,建之在父亲的案上看到一本剑谱,这才念念不忘。” 陈桓之说得一本正经。陈章之也被“剑谱”深深吸引,但是,有过之前无数次被骗的经历,陈章之学聪明了,坚定地质疑道:“你又没去,你怎么知道?” 陈初之明显发现陈桓之的嘴角抖了抖,似乎没有想到陈章之会如此应对。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样子,笑着说:“你不觉得府中的事情我都知道得比你早吗?当时我就问阿娘了。”陈桓之说着,注视片刻陈章之的神情,见他眸中星光熠熠,又道:“那剑谱我看过,对于增进剑法很有助益。” 听了这话,陈章之的眼睛更亮了,立刻上前道:“走,带我去看看。” 陈桓之却是拒绝,脸上的表情转换飞快,由恣意变成为难,“不好吧,父亲明令过不准我们进入书房的。” “是哦!”陈章之猛然记起,目光随即暗沉下来,怏怏不快地说:“可是我很想看……” “你可以等父亲回来,向他讨要。” “可是我现在就想看!” 陈章之是个急性子,想要的东西等一眨眼的功夫都觉得漫长。他咬牙跺脚,心里痒痒的,却怎么抓也抓不到,很是难受。 见状,陈桓之偷偷一笑,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拉起陈章之就走,“不管了,兄长我今日舍命陪君子,为了满足弟弟的心愿,才不怕被父亲责罚。” 陈章之听了,心里顿生暖意,眼眶也湿润起来。 “阿姊。”突然,陈桓之唤陈初之,笑眯眯地问:“你要不要一起?” 陈桓之的邀约令陈初之心动。她比他们多活了十几二十年,自然看得出陈桓之的小孩把戏,但是,她很好奇陈桓之为什么这么做。所以,陈初之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临走前,她还不忘看看闫氏的反应,只见闫氏依旧恬静地抱着陈建之,轻声说:“阿姊和兄长都去忙了,我们也进屋吧。” …… 家主的书房远在穿过两条廊庑以及一座假山的偏院里,院子很大,东面种了许多青竹,西面是一汪碧绿的泉水,南面平坦而空旷,设有简单的高台,高台上各式兵器整齐划一,将原本温婉柔媚的景致变得肃穆庄重。 陈初之他们从高台近处走过,虽然四下无人,但总难免心虚,因此,身子弯得很低,步伐走得很快。然而就在快要通过的时候,陈章之驻足了。他双目痴缠地盯着一柄青钢长剑,嘴里啧啧出声:“这剑不错,通体青黑,剑刃薄而锐利,适合我。” 听了他的话,陈初之总算知道,她的二弟是个剑痴。陈初之很想提醒他,时辰已经不早,若是再不赶快,家主就要回来了。但是,陈章之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冲向高台,靠近那柄青钢剑欣赏起来。他一边欣赏,一边津津乐道:“桓之、阿姊,我跟你们说,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宝剑青钢,别看它颜色暗淡,但是在剑柄处有用黄金镶嵌的‘青钢’二字。虽然,名字没花什么心思,可剑本身无可挑剔,是真的削铁如泥。之前信阳之战,父亲就是靠它杀敌三千的……” 陈章之越说越兴奋,麦色的小脸涨红起来。陈初之只能惊叹,无论是学识如何的人,只要见到自己的心头好就能出口成章,侃侃而谈。 陈章之还想再说,陈桓之却先一步阻止了他,揪着他的耳朵,没好气地道:“剑再好有什么用,剑法不够精妙,都得在战场上等死。你说,你是想先深谙剑法再配好剑,还是想先配好剑丢人现眼?” 陈桓之说着,一改先前的淡淡然,气急败坏的样子尤为凶狠。 陈章之被吓到,委屈地撇了撇嘴,声音低微,“我就看看,没想配它。这可是父亲最喜欢的宝剑,我哪敢啊。可是……它真的很好。传说,青钢剑是春秋时期有名的铸剑师干将铸造的……” “闭嘴!”陈桓之忍无可忍,将陈章之从兵器架旁拉开,也不知是妄言还是真的自信地说:“等你剑法学好了,我就帮你向父亲把它要来。” 这一瞬,陈初之在陈桓之的眼中看到了君临天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章之展颜。 而后去往书房的道路通畅许多,以致于等到了,没有一个人敢先伸手推门。陈章之怯怯地躲在陈桓之背后,两颗黑圆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半晌蹦出四个字,“桓之,你来。”陈桓之似乎也正在害怕,虽然他很清楚,父亲不曾在书房设兵,因为父亲相信能被自己带入后府,得以进入偏院的一定是可以信任之人,但是,谁知道父亲会不会留有后手?于是,陈桓之看了看陈初之,眼神飘忽不定。 陈初之觉得好笑。心想陈桓之到底还是个孩子,无论当初哄骗别人的时候有多么的信誓旦旦,等真的要面对了依旧会仓皇无措。那就只能靠她这个长姊…… 陈初之推开门,借着白日的最后一道亮光看清书房的样子。偌大的屋子里被不同的书籍、图册和沙盘占据,只有一方狭窄的书案勉强收拾得干净,没有任何物品堆积,只简单地放置了笔墨纸砚。陈初之小心翼翼地跨进去,陈桓之紧跟,陈章之殿后。 关门点灯,一切都变得昏黄朦胧起来。陈章之再不受陈桓之控制,四处翻找起所谓的“剑谱”。他动作粗鲁却也粗中有细,竭尽全力地不去破坏书堆原有的模样。陈桓之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寻觅。陈初之就跟着陈桓之,倒想看看他要找的又是什么? “阿姊,你好奇心很重。”陈桓之停在一块沙盘面前,将手中的灯盏凑过去,由远及近,细细地观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在诓陈章之?” 沙盘上两军对垒于平原,红甲战士依傍草木,蓝甲战士却高骑战马,目标极其明显。 陈初之的前世曾经四次嫁给武将,这沙盘演战多多少少能看懂一点,她没有回答陈桓之的问题,只说:“蓝甲军的地形输红甲太多。” “那阿姊觉得该如何破除?” 起先,陈桓之是惊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养在深闺、日日苦读诗骚的长姐居然懂得军事,而且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但是转念想想自己,也还不是在学着士族的礼义射御书数却将兵法计谋慢熟于心,便泰然处之了。 陈初之笑,并不在陈桓之面前隐藏自己,坦言:“火攻。” 只要风势顺行,敌方那么多草植树木,只需一点点明火就能烧个干净。 陈桓之闻言,没有反驳。陈初之就当他默认了。 “你废如此九牛二虎之力来书房就是为了看这个?”陈初之问。 陈桓之摇头,又往书案方向走去,他目光炯炯,严肃认真的神情和那张娃娃脸十分不搭,“父亲就要出征了,我想跟着。可是父亲说我太小,不让。我就只能偷偷来看这一役的行军安排,自己推测个七七八八,等安之兄长回来再问他,看我猜得对不对。” “你怎么会这些的?” 陈桓之翻到一张墨迹斑斑的文书,他看得仔细,嘴巴却没停,“父亲并不阻止我学,只是不明着准允罢了,而且阿康会教我,他可是伏凤先生的高徒。我每次骗陈章之,都有阿康出主意。就好比这次,阿康特地让我带上你,他说我胆子小,有你推我一把能省去不少麻烦。” 陈初之撇嘴。她知道阿康是谁,也知道伏凤先生是谁,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位多年后号称智绝天下的谋士这么小就已经如此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