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弗的提亲，实在来得突然。　　　　一时间，前堂鸦雀无声。　　　　陈偕似乎没做准备，闻言，顿了顿，沉眸问道：“太宰指得是哪位长女？”　　　　“哦？陈氏的长女不止一个？”董弗扬笑。在他看来，这事比奇怪更多的是有趣。　　　　坦白说，董弗生得不算好看，又时常沉迷酒肉之欲，到如今这般年纪，已是一身肥膘，笑起来，脸颊堆叠着，十分油腻。偏偏，他长了一双虎狼之眼，隐有几分凶狠。　　　　他违和的样子与近处的陈偕天壤之别。　　　　陈偕听了他的话，解释说：“太宰有所不知。偕有妾室闫、许二人，闫乃长，为我生育长女初之；许乃次，与先夫王肃有女，入陈氏后易姓改名，因比初之大上一岁，常被认错。我将她视如己出，便没对外纠正。”　　　　“陈兄倒是不拘小节。”董弗朗声，语气略为戏谑，“既然是两位长女，都请出来见见就是，看混儿喜欢谁，谁又喜欢混儿。”　　　　董弗此言看似在为两家的小辈着想，但当着众人的面要求会见女眷，怕没有这么简单。　　　　显然，王氏也感觉到了不妥。她虽在后宅与众位如夫人不悦，可事关陈氏家声，马虎不得。　　　　“妾身听闻凉侯已有妻室？”王氏疑惑地说道：“陈氏的女儿嫁过去怕是不好。”　　　　王氏的言辞十分委婉，既以此拒绝董弗，又避免驳了董弗的面子，同时，她还能提醒众人，陈氏乃名门，无论长女还是养女，都决不会为人做妾。　　　　哪知，这在董弗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嫂夫人毋需担心。混儿他虽娶了南阳徐氏为正妻，但并不影响。令爱嫁入后，可与徐氏平位相称。”　　　　董弗的意思是，要纳陈氏女为平妻。照理说，汉代的礼法是不允许一夫多妻的，但董弗位高权重，他要真想这么做，谁也不敢反对。　　　　王氏没有料到，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陈偕也是吃惊，只道：“如此不妥。”陈偕对董弗素来都不是唯唯诺诺的，尽管不得不忌惮他的身份，可心里清楚，只有取而代之才能得偿所愿。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偕根本不屑与董弗结亲，更何况是把女儿嫁给谢混那个莽夫。　　　　董弗则不悦，目露凶光道：“陈兄还想让混儿废徐氏不成？”　　　　话外之意，陈氏女他要定了。至于徐氏废她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南阳的望族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力，就是徐氏一心为谢混做打算的智谋也非常人可比。　　　　陈偕不说话了。他现在不好与董弗硬碰硬。董弗也怕太逼陈偕，遂缓和面色，说道：“平不平妻先不说，指不定俩孩子互相看不上呢？不过，作为伯父，想见见我这两位世侄女总该不过分。”　　　　总之，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陈偕无奈。董弗既然稍作退步，他也不好再坚持，于是，笑了笑，吩咐左右：“去请二位女郎上前。”　　　　陈沅之是一直待在小昭君身边的，陈初之则除了她自己和嵇绍，还没人确切地知道她在哪。去不去拜见，她还有选择的权利。只是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陈初之望向嵇绍，他的面色有些不好。想来，无论是他自以为喜欢的她，还是他不自知喜欢的陈沅之，谁嫁给谢混，对他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陈初之对他嫣然一笑，不说话地走到闫氏身边。闫氏见陈初之，总算放下悬着的心，刚想与陈初之说点什么，左右已至。　　　　陈初之实在讨厌董弗，不仅因为前世他毁了她，还因为他长得太丑。好巧不巧，今生的她依旧需要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任他评判。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坏，至少在外人看来，两位曼妙的女郎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很是赏心悦目。　　　　“小女陈沅之。”　　　　“小女陈初之。”　　　　“拜见董太宰。”　　　　陈初之与陈沅之齐齐施礼道。陈初之今日的形象委实不佳，黛眉画得丑就算了，下巴还有红印。董弗只看了她一眼便挪开。倒是陈沅之，令他目不转睛。陈沅之是个美人，在她小的时候，陈初之就知道，尤其是她的那双剪瞳，若有秋水红波。如今，她长大了，更是脉脉含情，加之先前哭过，晶莹剔透，犹如珠玉。　　　　董弗看她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好好。”董弗三叹，咽了一口口水，赞道：“此女姿容比其母更甚啊。”　　　　小昭君，董弗是见过的。　　　　他说完，往前上了一步。双手微动着，想要去抓却知不可。只不觉地靠近，声音轻浮，“世侄女闺名为何？”　　　　“沅……沅之。”　　　　这么多年，陈沅之的性格依旧怯懦。不过，稍稍能在人前说话了。　　　　“沅之？真是好听。”董弗肉笑，“伯父以后唤你阿沅可好？”　　　　董弗的话令陈沅之害怕。她单薄的身子随着董弗的越来越近，抖得越来越厉害。陈初之见状，不很情愿地挡上去，笑说：“还请太宰见谅，家姊胆小，不善与人交谈。”　　　　美人换作丑女，董弗被陈初之吓了一跳。他顷刻收回讨好的笑容，回身询问谢混，“你想娶的该是阿沅吧？”　　　　谢混点头。　　　　“如何？陈兄。”董弗望陈偕，看似商量实则强势，“我儿好歹大汉将军，爵位在身，配得上一个养女。”　　　　这让陈偕无话可说。陈偕为难，举目望向嵇绍。谁知，嵇绍的神色，比他还要复杂。再望向裴康，状态无异。陈偕向裴康求助，裴康含笑到嵇绍身边，高声说道：“嵇兄还不出面吗？你未过门的发妻可要被董太宰抢去了。”　　　　裴康这一计，陈偕没有想到。嵇绍更如是。他吃惊地看着裴康，星眸里疑惑重重。裴康则耳语，“想救陈沅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他是想救陈沅之。可他今日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陈沅之，无异于彻底抛弃陈初之。他已经抛弃过陈初之一次了……可如果不承认，陈沅之就不得不嫁给谢混。他怎么能看着陈沅之嫁给谢混！　　　　嵇绍在纠结，裴康知道。因而，裴康又附在他耳边说：“看到阿初脸上的痕迹了吗？那是你丢下她，让她独自面对谢混弄的。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没有资格为她犹豫了。”　　　　裴康的话如刀，剖开了嵇绍的心。而期间，陈偕想清楚了，让陈沅之嫁给嵇绍是只赚不赔的买卖。虽然嵇氏的那帮老朽可能觉得陈沅之配不上嵇绍，但是他陈偕的女儿有何可惧。　　　　陈偕笑道：“是啊，文显你再不表态，阿沅可就是别人的了。”　　　　如此，嵇绍终于下定决心。他朝陈初之的方向望去，陈初之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嵇绍怅然，但陈沅之的事情迫在眉睫，他转而如沐春风地笑起，信步到陈偕与董弗面前站定，俯首拜道：“姜川嵇绍愿以嵇氏家业求娶陈氏贵女陈沅之。”　　　　话罢，他侧身对陈沅之施礼，声音温润而轻柔，“阿沅，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沅之闻言，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有透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嵇绍。　　　　良久，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嵇绍为她擦眼泪，“傻姑娘。”　　　　谢混却再看不下去，握拳怒道：“嵇绍！”　　　　“这……”陈偕顺势而为，与董弗说道：“太宰宽恕，小女与嵇绍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自入洛阳便定了亲事。因小女年纪尚幼，我与嵇氏家主并不着急。竟没想到惹太宰误会前来提亲。”　　　　“胡言乱语。”谢混羞愤，“若陈沅之真与嵇绍定亲，府君何故不早说？”　　　　“谁又知道你想娶的是谁？”嵇绍浅笑，“在庭院里，我为阿沅与将军冲突将军忘了吗？若非她乃我妻，我何必开罪将军。”　　　　其实，说嵇绍与陈沅之定亲，确实是有漏洞的。但是，既然董弗之前一副要遵小辈们意愿的样子，现在就不好反驳。更何况，嵇绍的身份并不简单。姜川嵇氏的嫡长子，坐拥万贯家产，他们家在长安的产业可不少。　　　　董弗吃了这个哑巴亏，反而更冷静了一些，做和事佬道：“无妨无妨，我总不能棒打鸳鸯。不过，想和陈兄结姻亲的心意是真的，不如就把另一位贵女许给我儿如何？”　　　　“总不能这位也定亲了？”　　　　董弗堵死陈偕的后路。　　　　这下好了，倒霉的事情又落到陈初之的头上。难道再来一世，还是改变不了她上辈子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