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嵇绍与陈偕说了。 但在人选上,总不免有番争论。长安新仕认为,比起在茫茫人海寻找一位身份不明又忠诚可靠的女子,倒不如直接让陈初之去。陈初之与谢混有婚约,长得也算清秀,好好打扮是肯定能让董、谢二人倾倒的。姜川旧臣却不以为然,他们主张利用陈沅之。董弗与谢混在燕飨上对陈沅之的欲念大家有目共睹。 对此,嵇绍第一个不同意。嵇绍立誓,除非他死,绝不让陈沅之涉险。 那就陈初之。有新仕如此说。裴康不悦,怒斥,“康见诸位皆衣冠楚楚,想必家中贵女亦貌美如花,不如让她们来。” “敢情不是你家贵女你不心疼!” 两句话把在座的谋士说得哑口无言。最终,谁也没说服谁,还得照嵇绍原定的谋划来。于是,陈偕派私属暗访天下美人。 美人不定,妙计不行。陈初之还得忍受自己是谢混未过门妻子的身份。 不多日,谢府递来请帖,徐氏邀陈初之到府上做客。徐氏的言辞颇为恳切,一副陈初之不去就不愿与她和睦相处的样子。陈初之确实不愿,因而告了病,托信者回禀,待自己痊愈再登门拜访。 这一拖便拖到了春天。三月三,上巳节,本该是水边饮宴、郊游踏青的日子,陈偕却把他们留在家中,说要考校课业。这可急坏了陈章之,他在姜川的几年,郑先生的课能逃就逃,不能逃的便躲在后面睡觉。考武还行,考文的话…… 陈章之抱着头,满面懊恼。陈初之与陈建之笑他,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吧。 陈偕设桌案、苇席于流水上,众人依次入座。陈安之为首,王偃居其左,再是陈沅之、陈初之…… 陈偕纵目道:“总算是阖家团圆,往后陈氏的兴衰荣辱与你们兄弟姊妹不无干系。你们若文强武盛,陈氏必兴;反之则不然。其中,安之、桓之还有阿沅,为父十分清楚。召他们来,无非是想让其他人看看,什么应该效仿,什么可以效仿。而阿偃、初之,虽在姜川名胜,但长安人才辈出,未必真如传闻。至于建之……”陈偕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纵然文不如人,武也当称常胜将军高徒之名。” “今日首测为文,题目是鞍在库而为鼠所啮,依罪库吏当斩,何解?” 说是文,倒与寻常的查问典籍不同,更考验众人的心性品格与智谋。 陈章之是不存在什么智谋的,因而,想都没想,便开口答道:“既然是老鼠咬的,就不能怪库吏,应当赦免他。” 自然,也有与陈章之相同的孩子,当即附和,“章兄说得对。” “你们以为廷尉司会因如此无关痛痒的两句话就赦免一个死囚吗。”陈偕冷眸,看了他们一眼,恨不成器地说道。 其他稍稍有些心眼,没急着说话的孩子顿时哄堂大笑。 陈章之尴尬,陈沅之细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鼠之罪而非人之罪,当与司农联合上书廷尉司,请求赦免。” 闻言,陈偕依旧不甚满意,但考虑到陈沅之是女子,且将要嫁人,没有苛责,反夸赞道:“沅之通晓各府所司,不错。” “司农乃掌管国之物资所在。” 王偃平淡,“鼠之罪乃天灾,天灾非为人祸,朝廷不应以罪人代罪己。” “有一定道理。”陈偕并不指望王偃,王偃偏爱黄老之学,他是知道的。 随后,陈桓之接上,“库吏奉命所司,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有其失职,所谓法不容情,当斩即斩,否则,文武百官皆效而仿之,朝廷何立。” 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提倡重判的。 陈偕微笑,“桓之杀伐果断,有王侯之风。” 陈安之道:“父亲曾说唯才是举,库吏既为库吏,当有守库之能。鼠啮鞍乃其罪亦非其罪,应先探而查之。若是人为先诛杀主谋,再惩库吏;若非人为,库吏亦可罚。不过,安之愚见,宜从轻,给个教训便是。” 他说完,陈偕笑容更甚,“好!安之能得才善用,既惩库吏之疏又不使库吏命陨,比桓之佳。” 一时间,附和声众。 陈建之起身,打破和谐,“我不同意从轻发落。鞍之损乃将士之损,国家之损,因在物资匮乏的乱世,可谓一等一的重罪。但长兄说得没错,库吏有守库之能,不可因一时疏忽而褫夺其命。不过,处置得太轻实在起不到警示的作用,还是重点好,让他再不敢犯第二次。” 陈建之是陈偕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孩子。尽管他来的时候,郑芸曾寄书说此子不俗,但不俗的并非只有他。陈桓之不也在七岁之年与司马谆屏退外敌吗?他又有何特别。可此时此刻,陈偕不得不承认,陈建之是要优于陈桓之的,甚至是优于陈安之。 他惊喜了片刻,上前到陈建之身边,“果不愧为我陈偕的儿子。”说着,自腰间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他,“听郑先生说你喜欢读书?为父的书房里有千万,你可随时过来。”说完,瞥见陈桓之,又笑道:“这可是你众位兄长都没有过的待遇,你桓兄当年也只能偷闯。” 其实,一把钥匙不能改变什么,陈偕的书房不锁门,其他人想去还是可以去的。但他明言准允陈建之,就真的意味不明了。 再观陈桓之的面色,略为难看。反倒是陈安之,并不在意。 陈建之笑起来,“真的吗?阿爹不会反悔吧!” 陈偕闻言一顿,他本有一丝高兴过头,现在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行径不免有些不妥。可话以出口,无法收回,只能忽略其他地笑答:“自然。” 而后又听陈初之与陈冲之回答。陈初之的答案在陈建之之后,已然没有什么惊艳之处。但她提到偌大的库房被老鼠啃食,获罪的不应只有库吏,其部属也难辞其咎。至于陈冲之,苏氏的儿子,比陈建之还要小,思绪想法已与众人不同。他没有想该如何判处库吏,而是思考怎么处理库吏造成的损失。 这使得陈偕又再欣喜一次,不过钥匙没了,只剩准允。 文试完是武试。 武试开始前,管事来报,凉侯谢混求见初之女郎。 按相貌,谢混是看不上陈初之的,因而,定下婚约后,陈初之不找谢混,谢混也懒得找她。若非徐氏好奇,谢混恐怕连请帖都不会递。偏偏,她不知珍惜还称病拒绝。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弄得跟顽疾似的。谢混就更不想理她了。今日休沐,谢混本在家中与姬妾恩爱,徐氏提着他的耳朵,让他务必亲自上门。他不愿,就派人去请董弗,董弗没来但口信来了,让他一定要听徐氏的话,与陈初之多培养培养感情。 谢混想骂人,可转而想到燕飨那晚的事情,突然又有了兴致。 谢混想见陈初之,陈初之却不想见他。甚至,不仅陈初之,整个陈府就没谁愿意看到他。连陈沅之都忍无可忍地回管事道:“让他走。” 陈沅之的声音依旧轻柔,但语气坚决,望向陈初之的眼神里,有陈初之没有料到的愧疚。 嵇绍告诉她了! 这是陈初之的第一反应。陈初之笑了,波澜不惊地说道:“让他进来吧,一直躲着也不是事,正好让阿桓和阿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高手。” 她甫说完,陈偕便露出赞赏的神色。 陈偕没有忘记,他的这个女儿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胆识。 不过他的赞赏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谢混来了。谢混与他粗粗地抱了拳,没亲没疏地唤:“泰山。”而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走到陈初之身边,揽陈初之在怀里,“夫人正准备比武?这可没个病人的样子。” 陈初之浅笑,“若我能参加比武,你的手早就不在了。” 话音刚落,陈桓之与陈章之提剑而来,“久闻谢将军大名。” 他们出剑突然,谢混又没带武器,为了自保不得不撒开搭在陈初之肩上的手。 “无知小儿!”谢混怒道。 陈安之扬唇,“既然将军看不起家弟,想必不会介意带上我。” 说着,陈安之也是明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