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之的笄礼,裴康有事没来。 但这看似简单的缺席背后,另有一番大事在默默进行。 是日,陈初之五更起榻,沐浴更衣。掌事的婆子和闫氏围在她身边,与她交涉白日的仪程。此次作为正宾替她钗冠的乃司徒赵祯家的内妇。其他有司、赞者各一。而观礼人,因她身份尊贵,除了陈氏的亲眷外,还有朝堂上的达官显贵。其中,最需要小心谨慎的便是太宰董弗。 对二人的殷切叮嘱,陈初之一一称诺。接着,她被移居到东房,着采衣采履,由靛玉和杜笙陪伴,等待宾客入席。 前堂的声音愈渐变大,陈初之开始上妆。虽说今天是她的成人礼,但该做的伪装还得要做。靛玉与杜笙无奈,直言女郎的好容貌被埋没,若是寻常,哪还有陈沅之张扬的机会。陈初之笑她们嘴上功夫了得。 及巳时,宾客差不多都到了,陈偕做致辞。内容无外乎感谢诸位,家中女儿总算长成。其后,赞者出列,盥手立于西阶。婆子探首与陈初之道:“女郎该准备出来了。” 于是,陈初之在靛玉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正堂。她先走到堂中,面朝南,对众人施礼。接着,向西跪坐,由赞者为她梳发。所谓“梳发”真的就只是拿木篦刮弄几下。到她青丝顺柔,赞者放下梳子在南边,正宾开始盥手。盥完,她与赞者背对而立,陈初之也随之转过身,等她为自己编发加笄。 这还只是第一道。加笄后,陈初之再入东房换上素衣襦裙。换罢,又出来作揖施礼,不过这次只拜父母,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当然,父母中的母是王氏而非闫氏。一拜后二加,二加后再换衣二拜,二拜后三加三拜。直至她穿上隆重的宽袖长裙,拜完挂图,笄礼才完成一半。 后一半正宾为陈初之蘸酒,取字。正宾说,陈初之生为贵女,机智聪敏,能察生灵之苦,施医以救之,是以字善颖。 最后,礼成。 当陈偕说完结束语,太宰董弗姗姗而至,笑与众人道:“看我来的正是时候。” 董弗身后跟着谢混。他望谢混一眼,谢混朗声唤道:“把聘礼抬上来。”接着,锣鼓震天,响彻街巷。只见数十仆役鱼贯而入,每两人挑着一个樟木箱簾。 董弗这是想让全长安的人都晓得她陈初之将要嫁给凉侯谢混。 陈初之无奈地与陈偕对视一眼,陈偕安抚地向她点点头,而后上前,明知故问:“太宰这是?” 董弗扬唇,笑得一本客气,“听闻你家女郎今日及笄,特携我儿送上聘礼以求定期。” 说着,他吩咐仆役,“念礼单。” “凉侯谢混赠陈氏聘礼如下,珠玉十箱,锦缎百匹,良田三千亩,城池一座。” 众人闻而哗然。别看列项不多,但整合起来,可谓超大手笔,尤其是最后的良田三千和城池一座,皇室嫁女也不过如此。甚至说,如今的汉室根本比不上。 就连见惯风雨的陈偕都为之一惊,他望董弗,惶恐道:“太宰抬爱,小女怕是般配不上。” 董弗却不以为然,“陈兄哪里话,这京城中还有比令爱更值得的贵女吗?” 董弗用的是值得。 “也罢。”陈偕并不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如何能对如此财富无动于衷。不过,他尚未因此冲昏头脑,他不仅要收董弗的聘礼,还要在不远的将来把董弗的一应所有占为己用。他笑邀董弗上座,“能与太宰结亲是我陈氏之幸。” “那便定期吧。”董弗可没忘此行的目的,坐在堂上,抚盏说道。 陈偕闻言,略为沉吟,“不瞒太宰,我陈氏就沅之与初之两位贵女出众,如今沅之已嫁,实想多留初之几年。不过,太宰既然问了,我也不愿久拖,便是两年后如何?” 董弗一听,面色骤冷,捏盏诘问陈偕道:“陈兄是在愚弄我?令爱既已成年,为何不能现在就嫁。你是怕我儿吃了她,让你再见不到不成!” 陈偕不卑不亢,“小女确实有无法出嫁的缘由,太宰若是不信可寻大夫来看。” “不用你说。”董弗唤谢混,“吾儿,去把郑太医请进来。” 董弗是知道陈初之没来葵水的,谢混与他说过。但他并不相信,他可没见过哪家贵女成熟得这么晚。指不定是陈偕的缓兵之计。 郑太医在董弗的命令下请陈初之到东房诊脉。结果很明显,陈初之确实还是个孩子。他俯首在董弗身边耳语,言明,不排除有使用药物拖延的可能。董弗命他也开药,催一催那该死的月事。 郑太医依言。 末了,董弗为防止陈氏阳奉阴违,当众问郑太医道:“陈女郎吃了这个,大约多久能康复?” “半年到一年。” “好。”董弗转而对陈偕,不容反驳地说道:“明年春初,无论令爱康复与否,我儿都会不予嫌弃的娶她过门。” “这一年也给你时间好好看看她。” 陈偕无法,只能答应。同时,董弗不忘教训谢混,“记得时常来关怀你未过门的妻子,若让我知道你因她身体有疾避而不见,我定饶不了你。” 闻言,谢混颇为愤懑地瞪陈初之,陈初之对他笑。心里却忍不住地骂他恶人先告状。董弗的一来二去可算是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很快,坊间就会有传闻,说她得了恶疾,短时间不能嫁人,也就凉侯对她不离不弃。 往后,她可怎么另嫁他人? 这下陈初之半分好心情没有,回到居室便脱了礼服与钗冠,望镜叹息。适时,有没眼力见的侍婢呈上今日份的汤药。靛玉怕惹恼陈初之,屏退道:“先不用了。”而后,走到陈初之身边,宽慰她,“女郎毋需多想,会有办法解决的。” 陈初之点点头,“我知道。”只是,解决和谢混的婚约以后呢?她望了一眼窗外,吩咐靛玉,“明日起就不用再煎药了。”反正,有没有结果都一样。 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裴康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 而裴康那边,接了信报中的人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但由于处理相关人物麻烦,等到了长安已是仲秋时节。陈府院子里很多花树都枯萎凋零。陈初之被陈建之拉着坐在廊庑下赏秋。 近来,似乎每个人都很忙,陈桓之忙着如何顶替陈安之,顺便将王氏拉下主母位;陈章之忙着习武练剑,誓有一日可以击败谢混;陈建之忙着写新的文章,欲出郑芸之藩篱。就连陈初之自己也在考量全长安的公子少年,谁更适合与她白头偕老。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嫁人想疯了。 正与陈建之感慨长安事多的时候,裴康带着一位斗笠遮面的曼妙女子从面前走过。 对此,陈建之最先做出反应,“我不是眼花吧,裴昭志居然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离开长安这么久就是为找一个女人吗?” “应该是吧。”陈初之平淡地说道,内心却有些雀跃。 “他!他这是……”陈建之恼怒,“见异思迁!有了新欢忘旧爱!枉我为了他一直在你面前说好话,他居然做出如此德行败坏的事情,这和嵇绍有什么区别!” 显然,陈建之误会了什么。陈初之也没解释,附和道:“你说得对,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 “对……不对!我就不一样,要是我有喜欢的姑娘,一定一心一意,百般疼爱。” 陈初之漠然,“等你到可以有的年纪再说吧。” 陈建之吃瘪,继续思考自己的秋思该怎么写。不过,马上,他就有了想法,咬牙切齿地说:“看我不把裴康和嵇绍这两个坏蛋写进去。” 话毕,他唤陈初之道:“阿姊,我们走吧。” 陈建之写文的速度很快,有了构思,不一会就谋成篇章。他这次写得是两个聪明的负心汉,一个道貌岸然却在危难之前抛弃了女主人公,一个总没正形在女主人公伤心难过的时候另结新欢。结尾,借女主人公之口控诉全天下三心二意的男子。 陈初之看完,不禁发笑,“看惯了你写少年意气,突然读到儿女情长,感觉实在奇妙。不过不得不说,你无愧天才之名,无论何种文风都驾驭自然。” 陈建之得意洋洋,“我要把这篇文章传到坊间,警示所有男人。” “嗯……坊间也会知道嵇绍与裴康是坏人了。” “不管,反正我没明写他们是谁。” 就在这时,突然有通传声来,“女郎,家主请你到书房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