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陈初之做了一个梦。梦到前世自己死的时候,裴康穿着好看的素色黑绣儒裳。他走到陈初之身边,缓缓地抱起她的躯体,抚平她因突死而瞪大的双眼。他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唇瓣开阖着。片刻后,他起身,脱下干净洁白的外衫,满面平静地罩在陈初之身上。 陈初之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回到刚重生的时候,内心悲喜交加。她知道裴康对自己有身后恩,否则不会在此生初见时容忍他的毒舌。可是,她要因为这份恩情忘却前世遗留的成见吗? 但她还要怎么了解裴康?七年的相处,她自信裴康不是上辈子表现出来的那种人。 陈初之再没睡着。第二天,捡了些珍奇的小玩意,领靛玉上司马府拜见司马涓。她是有好久没见过司马涓了,自姜川到长安,事情多的一茬接一茬。司马涓又常年被关在府中,随意不得出门。她们只在偶尔设邀的家宴上玩笑打闹。 司马涓常说,她与陈初之相识多年,闺中密友的情谊总不至于因她无法出门就变得浅薄。她还等大家都成亲了,带着夫君儿女一起外出踏青呢。 于是,此番见面,她奇怪地调笑陈初之,“你和裴康是不是想我了?姜川三医仙没有我很孤独吧?” 陈初之无奈地说是是是。注意到她正在荀婆的监督下做女工。她的手艺已经锻炼得很娴熟,绷子上的鸳鸯虽只绣了一半,但栩栩如生的。陈初之望着笑,“是做来供你和阿桓成亲时用的吗?” 司马涓已然知道她和陈桓之有婚约。听陈初之拿此揶揄她,没好气地道:“你要是妄想我会做你弟媳,现在就回家去。” 荀婆听了,提醒她:“女郎切勿胡言。” 司马涓吐舌,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而后,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与荀婆商量:“我想和阿初单独说说话,晚些会继续刺绣的。” 荀婆看她一眼,又看陈初之一眼,恭顺地答应。 等荀婆走后,她像是释放一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献宝似的把绷子递给陈初之,骄傲地问:“喜欢吗?我听阿爹说董太宰逼迫你答应明年嫁给谢将军,为你做嫁衣是来不及了,就做蔽膝好了。” 陈初之嗔怪,“你抱负我是吧?”她和谢混的状况,司马涓如何不知。 果不其然,司马涓嘿嘿地笑起,“不如你明年跟我一起逃婚,我们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嫁给喜欢的男子,过粗茶淡饭的生活?” “你要逃婚?”陈初之微惊,但并不惶恐,“以你的头脑和手段玩不过你阿娘的。” 司马涓不服气,“我都计划好了,趁月黑夜风高,带着剑和行囊离开长安。” “宵禁怎么办?”陈初之可不相信她能逃过守城军的抓捕。即使是在昨天那样开夜市的节日,城门依旧紧闭,更何况是平常。 司马涓想不到,懊恼地低下头,不管不顾地说:“反正我不要嫁给陈桓之!” “其实阿桓不错的。”陈初之身为长姊,自认客观地评价。 司马涓嫌弃,“你当然这么说!天底下不错的男儿有许多,我难道每个都要嫁?”说着,她竟有些悲伤起来,望着手中的鸳鸯绣,莫可奈何地道:“阿娘是不会让我嫁给裴康的,裴康也不会娶我……我突然觉得,长大真的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还是小时候好,说些离经叛道的实话也没人苛责。” “阿初,你知道的吧……”司马涓倏地昂首,羡慕而认真地望着陈初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裴康他喜欢的是你。” 陈初之怔愣,半晌,坦诚地点点头。 司马涓笑,先是释然,而后又有不甘,“要好好照顾他啊,别让他再瘦了。” “我曾经以为裴康是个表面活泛实际凉薄的人,但直到看见他对你,才明白,他不是凉薄,只是不喜欢我。我努力地想要追随他的脚步却发现他早在不经意间改变,再不是当年天真顽皮的垂髫小童。他有他的雄心壮志,我猜不透也跟不上,大概只有你,才能懂得吧。而且,把他交给你,我放心。”司马涓说着,双目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陈初之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开双臂抱了抱她。 …… 司马涓给了陈初之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的背后还需很长时间的努力,所以,陈初之不着急,更不迫切地要去告诉裴康。她只静静地等待,等八月十五那天的到来。 期间,鸾姬在长安名声雀起。所有人都说,太尉家的嫡长女是京城第一美人,真淡妆浓抹总相宜。 不过素来贪恋美色的凉侯谢混在听闻这个消息后,不仅没有慕名而来,反派人四处寻找一位画中仙。大约,是做春梦做昏了头。 鸾姬是看过那幅画的,笑问陈初之,“是你吧?” 陈初之也笑,“或许。” “你说谢混要是知道他的梦中女郎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该是怎样的神情?”鸾姬想想就觉得有趣,边说着,边找来一块与陈初之相似的面纱,别在耳边。她望陈初之,若有所思地道:“传言美人的形貌都生得相似,我这般出现在谢混面前,他可会把我当成你?” 陈初之诧然,“你是想……” “我只是觉得有渊源的初见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确实如此,不过委屈你了。”代替她成为祸国的妖姬,做谢混的梦中女郎。 鸾姬却不以为意,“你也委屈,因为我失去了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 陈初之笑,“这是什么委屈?”明明是莫大的幸运才是。 鸾姬也笑。在陈初之的帮助下,黛眉濡墨,朱唇点绛。陈初之望她惊艳,郑重地问道:“准备好了?” “嗯。” …… 建平十一年,团圆节,天子于未央宫设宴,邀众臣携家眷入麒麟殿拜月。陈偕带王氏、陈安之、鸾姬应诏。陈初之没去,因她再非陈氏除王氏外,最尊贵的女人。彼时,诸卿已经到的差不多,陈偕算晚来。董弗部属见了他,不禁阴阳怪气道:“陈太尉贵人事多,这官架子摆的可比我家太宰还大。” 说话的人名唤朱榷,乃董弗麾下仅次谢混的悍将。 “哦?是谁在说我架子大?”倏尔,董弗的声音自陈偕身后传来。朱榷听了,立马改变态度,凑到董弗近处,谄媚地说:“太宰和将军来了?” 陈偕闻声回首,就见董弗与谢混略为错落地站着。 “董太宰、谢将军。”陈偕拱手。董弗没动,谢混则回礼,“陈太尉。” 虚礼完,董弗隔着衣袂抓住陈偕的手腕,拉他到别处,轻声说:“听闻陈兄寻回失散多年的嫡女,那嫡女生得美艳动人?” 董弗说这话的时候,发出淫邪的笑意,陈偕见了,一阵恶心。 他知道董弗上钩,状似无碍地笑了笑,朝着不远处一个浅绯色的曼妙身影唤道:“阿鸾,快来拜见你董伯父。” 鸾姬回首,琉璃耳铛因惯性晃动,像是一条线牵引住董弗的心房。董弗晓得她美,因而即使见到的只有眉眼,依旧沉迷。她戴着一块纯白的面纱,抹了口脂的樱桃小嘴若隐若现,唇瓣一张一合地说着董伯父,窈窕的身体微微前倾,隆起的胸脯和凹凸的腰臀,让董弗喉结蠕动,直咽口水。 她说话,谢混的注意力也投注过来。只一眼,他便确定,这位陈氏的嫡长女就是他的画中仙,是比陈沅之更让他心动的存在。 他对她可谓一见倾心。 而她凝望过来的目光,也在与之交汇的一刻,变得仓皇与紧张。谢混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的。她还记得自己! 谢混走上前,董弗亦逼近,鸾姬被他们的举动吓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踉跄地往后退去。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阿爹。”陈偕便挡在她面前,歉疚地与二人赔礼道:“小女没见过世面,让太宰和将军见笑了。” 董弗摆手,“没有没有。”目光贪婪地越过陈偕望向鸾姬,不掩欲念地说:“陈兄真是福厚,家中竟有如此之多出色的女郎。哪像我,女儿没一个懂事的,夫人又在几年前突然病逝。望着她们,我突然就想娶一位续弦了。” 暗示之意明白至极。 谢混闻言蹙眉,欲赶在董弗之前得到鸾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