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太子朱标去世四个月后,朱元璋下旨册封自己的长孙朱允炆为皇太孙,成为新的储君。康青鸾事先已有了预感,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未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她担心朱棣会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连几日朱棣都未来找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于是这日她决定亲自去燕王府找他。 马车到了燕王府门口,莲儿上前与门口管事的开口道:“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青鸾郡主有事想找王爷。” 燕王府管事一听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青鸾郡主来了,忙快步行至马车前,恭敬道:“小的给郡主请安。郡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您莫要怪罪。只是您来的不凑巧,燕王殿下已于昨日返回北平了。若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小的,小的一定替您把话带给王爷。” 他走了。 康青鸾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既然王爷不在,那我就回去了。莲儿,走吧。”康青鸾并未露面,坐在马车中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莲儿向管事行了个礼,示意马车车夫回府。行出一段后,莲儿在马车外轻轻唤了声:“郡主……”没有得到里边人的回应。 他没有来和自己道别就走了,这是他第一次不告而别。康青鸾心中很难过,可是她不是因为对方没有与她言语一声就走了而难过。她与朱棣早就是一体一心,她能切身感受到他在得知储位旁落的时候是有多么的失望。他定是觉得无颜面对自己才不告而别的。她多想此刻立马去追赶他,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分。他为自己绸缪的一切虽然令她很感动,可是她更在意的是能真正与他相守相伴,不再如现在这般总是天各一方,远远思念。但她也知道,正是因为朱棣太爱自己,所以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他要将最好的给予她,他也一直在努力,可如今当他快要达成所愿时却发现之前的一切终究是白费,必定备受打击。 “咯吱咯吱”车轱辘向前转动着,马车中娇弱的身子轻轻地靠向一旁,一滴清泪从面颊滑落。随着马车的离去,燕王府对过的街角处,一个矫健的身影也随之没入了人群中…… 回到“来仪小筑”后,康青鸾便让莲儿对宫里称她染了风寒病了在府中歇着。秋意渐浓,已有了些凉意。合欢树的叶子已开始慢慢发黄凋零,一阵风吹过,扬扬洒洒落下几片来。康青鸾手执玉箫轻抚,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院中看着。 莲儿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轻声开口道:“郡主,院子里凉,还是去屋里坐着吧,别真的受了寒病倒了。” 康青鸾深吸一口气,让游走在外的思绪回笼,苦笑道:“若真病倒了倒也不坏,病糊涂一些,就不用想得这么辛苦了。” “竟说胡话。”莲儿其实想说她这相思病是真的病的不轻,但看着她如此神伤也着实不忍,正欲改口安慰,却见齐总管进来禀报。 “郡主,皇太孙殿下到了。” “他怎么来了?”康青鸾站起身,将披风递还给莲儿让她收好,接着道,“快同我一起去迎接吧。” 虽然朱允炆还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以前也恭敬称呼自己一声“小姑姑”,但如今他已是皇太孙,是未来的大明天子,身份尊贵。所以康青鸾见着他便恭敬行礼道:“青鸾见过皇太孙。” 朱允炆见她向自己行礼,忙双手搀扶起开口道:“小姑姑,快快请起。我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向我行礼。” “殿下,您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僭越的。” “按你这么说,那现在是不是该允炆向你行礼了,你是我的长辈啊,允炆见过小姑姑。”说完深深一揖。 康青鸾见他如此这般,无奈地笑了笑,“你呀……” 朱允炆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道:“姑姑笑了!”依然还是一副孩子的天真样。 “小姑姑,以后私下里,你别与允炆这么生分好吗?自从皇爷爷封我做了皇太孙以后,大家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我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的确,本应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覆于了关乎江山社稷的重任。康青鸾看着他有些孱弱的身躯,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惜之情。朱允炆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原先的皇长孙朱雄英虽体弱多病,却引得更多人怜爱关注,于是就忽略了他的存在。待朱雄英早逝后,人们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位皇太孙身上,让他多了一重使命感与负重感。再加上懿文太子去世,他还未从少年丧父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就顶替他的叔父们成为了下一位大明天子的继任者。这段时间来他一定饱受非议,承受了不少压力。 康青鸾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见她点头应允,朱允炆兴奋道:“那我们说定了哦,小姑姑。” “嗯。” “小姑姑,外面凉,你身子不适,还是进屋去吧。”瞧见她手中的玉箫,朱允炆开口道,“好久没听到姑姑的箫声了,不知允炆今天是否有耳福?” 康青鸾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相思物,微笑着回道:“好,难得今日你来,我便吹予你听。” “太好了!”朱允炆喜出望外道,“那姑姑就为我吹奏那首《凤凰曲》吧。以前曾听父亲夸赞,姑姑演绎的这首曲子最是情真意切,一曲奏罢更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二人进入客厅,待朱允炆落座后,康青鸾便手执玉箫吹奏起来。本应情意绵绵的曲调,今日却听着满是牵挂与哀愁。曲调起起落落,似婉转低诉,又似无奈轻叹。 可一旁的皇太孙殿下并未体会到吹奏者的满腹心事,他将双手支于案上撑着脑袋,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清丽佳人,仿佛是在欣赏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康青鸾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箫声中,她并未发觉这双注视着自己的眼中透露出来的光芒早已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而是一个男子看向自己心爱女子的□□裸的爱慕…… 在北平这边,朱棣回了燕王府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徐妙心知道他是因着储位旁落心生不快,便带着两个儿子赶来安慰。 八岁的朱高炽生得虎头虎脑,憨直可爱,可双腿在行走时却有些不便,有点一瘸一拐,恐是当年不足月出生落下的毛病。为此,徐妙心一直耿耿于怀,当年若不是朱棣一意孤行要回京,自己也不会因为惊忧过度导致早产。好在五岁的小儿子朱高煦很是活泼机敏,眉眼间像极了朱棣。这些年要不是这两个孩子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徐妙心真不知该如何挨过这燕王妃平淡如水的日子。 朱能见他们三人过来,伸手拦住去路,恭敬道:“王妃请留步,王爷有命任何人都不见,您请回吧。” 徐妙心揽着两个孩子道:“王爷回府至今还未见过他自己的两个孩儿,高炽与高煦思念父王,难道他也不愿见一见?” 朱能依旧挡着去路,面露难色。朱高煦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忽然从他手下钻了过去,小跑至书房门前,小手用力拍着门板,高声道:“父王,我是煦儿,快开开门。”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朱高煦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用力拍,房门“哐哐”作响,边拍边喊:“父王快开门。” 徐妙心心疼自己的孩儿,一把将朱能推开,拉着朱高炽一起走至小儿子身边,三人一起敲门。 “王爷,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把自己关在里面吗?炽儿与煦儿都过来看你了,你快开门吧。” 里面仍旧没有回应。 “阿弥陀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白胡须的道衍和尚不知何时也已站立在廊中。 “贫僧道衍参见燕王妃。” “大师来了。”徐妙心见他到来,感觉如见到了救星一般。道衍与朱棣素来交厚,由他出面必定能将房中人请出来。 “大师,您快想法子让王爷出来吧,他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好几天了。” 道衍微微颔首,稳步来至房门前,朗声道:“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阿弥陀佛,王爷壮志未酬却已将自己困顿其中了吗?” 众人静静候在门外,屏息凝神注视着房门。 “嘎吱”书房门终于打开了。朱棣难掩颓然神色,下巴上满是青须胡渣,不见平日风采卓然模样。 “父王。”朱高煦挣脱自己母妃的手,扑向朱棣,紧紧抱着他的腿撒娇道,“父王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刚才煦儿把手都拍肿了呢。” 朱棣蹲下身,轻抚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扯出了一抹笑容。再看向一旁的朱高炽,伸手示意他靠近自己。朱高炽见状也满心欢喜地扑到他的怀里。 见他们父子三人抱作一团,徐妙心眼角有些湿润了,终究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情。少顷后,她轻拍两个孩子,慈爱道:“好了,既然父王出来了,你们等会再来看他吧。这会先让你们父王与道衍法师说正事。”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朱棣,向他行了个礼后随着徐妙心退下了。 此时书房内只剩下朱棣与道衍,二人默不作声地站着。 “王爷,老衲这里有一封书信。”还是道衍先打破了沉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朱棣疑惑地看着他,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这书信上秀气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整张纸只写了八个字: “天下男儿,无如燕王!” “这…….”朱棣抬首看向道衍,握着书信的手因着激动微微有些颤抖。 道衍会心一笑,泰然道:“其实老衲事先已预感到王爷此次进京不会被立为太子,所以安排马和在王爷之后也回了一趟京城。在王爷离京后,这小子便去见了郡主,这是她命马和一定要转交给王爷您的。” “青儿……我不告而别一定伤了她的心,她非但没怪我,还……”朱棣心中懊悔,当时他觉得自己俨然是一个失败者,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悄然离去了。 “可是如今父皇已立了允炆作皇太孙,本王已被判出局,之前向她许下的诺言怕是……唉……”朱棣一声叹息,挫败感令他有些灰心丧气。 一旁的道衍对此似乎并不在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悠然道:“王爷可还记得初见时,贫僧曾说过要赠予您一顶白帽子?” 朱棣哑然一笑,回道:“本王当然记得,只怕如今要辜负了大师一番盛情。” 道衍笑着摇摇头,继续道:“这顶白帽子,贫僧一直替王爷准备着。” “可如今大势已定,我已无可奈何。” “当初懿文太子在朝中地位稳固时王爷尚且愿意一搏,为何如今面对一幼子却失了斗志呢?” “……” 朱棣沉默了。他背手在房内转了一圈,随后站定回答道:“当初听了大师的建议,为了我与青儿的未来,小王努力去尝试了一把。可如今新储诏书已下,父王又已年迈,要他再改变心意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道衍微笑着说道:“贫僧当初愿意跟随王爷固然有郡主的因素,但贫僧也曾对王爷说过,王爷您有帝王之相,这绝非是为了博得王爷欢心而说的谄媚之言。” “相术之事岂可当真。”朱棣不以为意。 “不知王爷可曾听过袁珙之名?”一双眸子闪着精光。 朱棣意外他怎么忽然提起此人,回道:“浙东柳庄居士的大名,本王当然有听过。据说此人早年在珞珈山得道,在前元时候已颇负盛名,由他相过的人不论生死祸福无不一语成谶。难道大师与他相识?” “多年前路过嵩山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当时袁居士就赠言老衲若是能遇到一位明主,将从刘秉忠之流。而王爷您,就是贫僧选择的明主。”说完,道衍坚定地看着对方。 朱棣一怔,刘秉忠是元世祖忽必烈统一天下、建立元朝的重要谋臣。当年也是一位僧人,在云中与忽必烈偶遇。其满腹经纶令忽必烈十分欣赏,二人颇为投契便将其纳入帐下。在这之后,刘秉忠尽心献计献策,将当初还只是蒙古国监国托雷众多子嗣中十分普通的第四子忽必烈,一路扶持登上了可汗之位,成为了元朝的开国皇帝。历史果真会如此巧合吗?也是一位僧人,也是四皇子,难道也将……? 道衍见朱棣若有所思,便知道方才自己的话语已令他心动,继续道:“听闻这几日,袁居士恰在北平逗留,王爷不如与他见上一见,听听他对您有何评论?” “这么巧?”朱棣有些狐疑道,“莫不是大师有意安排?” 道衍朗声一笑,开口道:“王爷若是疑心贫僧与袁居士串通,那贫僧就不与您同去了。届时王爷可亲自让他帮您算上一算。” 随后道衍将袁珙的落脚处告知了朱棣,燕王殿下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