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一年,夏。 近来,京城出了两件大事,惹得京都众人津津乐道。 一是,倾国勿娶的安永侯府嫡二小姐,听闻了骁勇侯府嫡次子项子墨被圣上指婚嫣然公主的事儿,一时恍惚,不幸落了水,至今仍昏迷不醒。 二是,传言有克妻之命的锦梁王府世子殿下,又说了一门亲事。只是那小姐还未过门,她所在的院落里突然起了一把火,这小姐虽被解救及时,却大病一场,无奈之下,只得匆匆退了婚。 皇城脚下,最不缺各色的风流韵事,这个节骨眼上,安永侯府嫡二小姐赵宁安落水的事儿,顷刻间便被众人传遍了,而她“倾国勿娶”的名头,也被人再度提起,成了茶前饭后的谈资。 要说赵二小姐这“倾国勿娶”的由来,还得从骁勇侯府嫡次子项子墨的那场赛诗会说起。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开元王朝素来重文轻武,文人气息甚浓。 而项子墨刚入朝堂,一篇兴国论,引得当今圣上叹了三声好,他自是风流得意,高兴之余,摆了一场赛诗会,惹得天下才子尽数赴宴。 当今圣上最恩宠的嫣然公主,早就对项子墨芳心暗许,正苦于没有见面的机会,恰好便赶上了这场赛诗会。 嫣然公主不好自己前去,便和圣上说了几句讨巧话儿,求了一道允百官之女赏花鉴诗的圣旨。 开元王朝民风开化,对男女之大防没有那么多规矩,故而嫣然公主一纸圣旨之下,京都的名门贵女们都一一应下,而安永侯府的赵二小姐赵宁安,也在此列。 当日,赵二小姐随诸位贵女在骁勇侯府内赏花,一时不慎,和众人走散了。 赵二小姐不识得路,这处院落又是项子墨的赏花之地,府内下人不敢随意进出。她瞧着四下无人,只得自己在院落里绕圈子找寻众人,懵懵懂懂间,正好撞见了一群姿态妖娆正值芳华的姑娘们。 问明了这些姑娘亦是来参加赛诗会的,赵二小姐也没多想,便雀跃的跟着这群姑娘们一起往赛诗会那边去了。 可这事,坏就坏在了这里。 当今圣上喜好风雅,那些清高才子也难免落了俗套,时而在春街柳巷、名楼贵所里卖弄几分文采,自诩风流,宣纸上都沾染了些许脂粉气。 而这次赛诗会,更是请了京都第一风月楼——燕春楼的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儿们来弹琴助兴。 而安永侯府嫡二小姐遇见的这些姑娘,则恰恰是这些助兴的清倌人。 那天,嫡二小姐随着众人走进赛诗会,正巧项子墨等京都公子哥儿们说到了这些清倌人。 项子墨出身名门,自视甚高,早年游历江南,去惯了各大风月场,自觉阅历不凡,便和诸公子们调侃了一番江南的美人们。 这时,他看着燕春楼这一水儿的姑娘,眼睛微微眯起,自顾饮了杯酒。目光逡巡一番,最后落在赵二小姐身上,眼中蓦地闪过了几分惊艳。 赵二小姐自小养在深闺,气质甚好,在一水儿的风尘姑娘中怯生生地站着,确是惹眼了些。 只见项子墨和她对视一眼,温文而笑,折扇握在手里拍打两下,眉眼展开来,感叹了一声:“方才还说到了江南的美人温婉秀丽,现下看来,江南那些美人,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贵气。咱们燕春楼几时有了这样的清倌儿,此等倾国绝色,当真是我京都的风水养人,不是旁的风月楼可比。” 一句话,赵二小姐顿时煞白了脸儿,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指捏着帕子,绕了几圈。 她生性单纯,却也知道,项子墨把她错认成燕春楼的清倌儿,还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儿,虽说是无意,对她和安永侯府也是极大的不利的。 就在这时,嫣然公主等一行人从百花苑走了过来。 嫣然公主暗恋项子墨已久,乍一听见项子墨这话儿,对赵二小姐更是不喜。 她娇笑一声,接话儿道:“项公子好眼光,一眼便瞧见了宁安妹妹。咱们当朝安永侯府的嫡二小姐,自然比那些清倌儿出众的多,当的起倾国二字。也不知道宁安妹妹这样的绝色女子,谁人有福气娶了去。” 嫣然公主一言既落,安永侯府嫡二小姐这“倾国勿娶”的名头,可是落实了。 堂堂侯府嫡小姐,却拿来和风月楼的妓子比较,偏偏说话的人是当朝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诸公子贵女神情各异,却都默不作声。 这场诗会,因着嫣然公主一句倾国勿娶,安永侯府嫡二小姐艳名远播,此后成了众人笑柄,无人敢娶。 这事若到此,也就罢了。 偏偏项子墨是个风流的主儿,赛诗会之后,借着道歉的名义,拜访了安永侯府,一来二去的,几句话把赵二小姐哄的迷迷糊糊的。 赵二小姐自小娇贵,没什么心眼,一心觉着项子墨便是这世上极好的男人了,满心欢喜等着骁勇侯府来提亲。 没成想,圣上一道旨意,把嫣然公主指婚给了项子墨。 再说项子墨,他一边和嫣然公主卿卿我我,一边又暗地里许给赵二小姐承诺,说之后允她做个平妻。 赵二小姐心思浅却也不傻,再不济也觉出了项子墨的不真心,她心灰意冷,伤心欲绝,一时想不开,便落了水,等被人救起时,已是没了气息。 ——而大周朝的女帝赵宁安,就是在这时候,魂魄入了赵二小姐的身体,后又因着这副身子溺水的缘故,昏迷了过去。 赵二小姐“倾国勿娶”在前,本就不太光彩,又出了为男人跳河自杀的事儿,名声确是不大好看,直把安永侯府的赵侯爷气的摔碎了一套名贵的白瓷茶杯。 赵侯爷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从未纳妾,膝下仅有一子一女,故对赵二小姐疼进了骨子里。 赵侯爷戎马一生,武官出身,对于礼数上无甚讲究,眼见着自家捧在手心里的姑娘为一个男人跳了河,还坏了名声,顿时心头火起,当下便手持佩刀,带着一众家将,逼至了骁勇侯府,要寻项子墨教训一顿,给自家女儿出气。 也是巧了,那天恰逢项子墨有约,刚出了正门,轿子还没走多远,堪堪被赵侯爷抓了个正着。 赵侯爷一声令下,将人暴打一顿,折断了腿。 这还是赵侯爷念着圣上指婚的事儿,给这个准驸马留了些情面。 但这事闹成了这样,确是不好收场了。 嫣然公主看着准夫君伤成了这副模样,这伤势,得将养个三四个月呢,眼瞅着自己的婚事是办不成了,心中顿觉委屈,梨花带雨的到圣上面前哭诉了一番。 当今圣上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头疼。 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对项子墨这些情债着实有些不喜,但对他的家世和才学却是认可的。 圣旨既出,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项子墨和公主这婚事,自不能断了。可项子墨坏了安永侯府赵二小姐名声这事儿,也不能不作理会。 再说赵侯爷,他虽是爱女心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准驸马暴打一顿,他天子的颜面,也不太好看。 这事儿牵连甚广,实在不好处理。 正头疼间,圣上突然听闻了锦梁王府世子殿下再次被退婚这事儿,顿时有了主意。 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身份崇高,配赵二小姐一个侯府嫡女,是足够了。 圣上大笔一挥,一道圣旨下达到了锦梁王府和安永侯府,亲自做媒,将安永侯府的赵二小姐许配给了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为妃。 天子再次指婚,还是两个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儿,京都霎时又起了波澜。 而赵宁安,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赵宁安环顾了一番周遭环境,轻罗幔帐,铺着粉色的纱,床铺里侧还放着赵二小姐未绣完的鸳鸯刺绣,锃亮的铜镜映着窗外开的极好的美人蕉,靓丽袭人。 而铜镜旁的小梳妆台上,则摆满了各色的水粉胭脂。 果真是姑娘家的闺房,处处都是小女人的温婉气息。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服侍赵二小姐起居的丫鬟红玉惊喜地喊了一声:“小姐,您、您醒了?” “二小姐,您可是醒了。” 红玉拿帕子抹了抹泪,忙拿着一块软枕搁在了赵宁安身后。 赵宁安不由得挑了挑眉梢。 她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在大周朝的乾坤殿中,受尽万箭穿心之苦,死于非命,之后便入了地府,被判二百年地狱刑罚。 之后在黄泉路上,瞧见一面巨大的镜子,被吸了进去…… 再然后,便没了记忆,只隐隐记得,自己要在镜中历经七生七世,还了某种因果,方能出去。 现下,自己一睁眼,竟是成了别人眼中的二小姐,莫非,这就是镜中的第一世? 赵宁安靠着软枕,揉了揉额角,正思索间,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杂乱无章的记忆,正是这个赵二小姐的生平往事。 赵宁安快速的过了一遍赵二小姐的记忆,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到铜镜前,眨了眨眼睛。 只见镜中的美人儿,也眨了眨眼睛,眉目如画般好看,恰是和赵宁安先前一样的容貌。 同名同姓,还同样相貌,这事儿,还真是有趣。 赵宁安心思急转,一双凤眼清清淡淡地扫着镜面上映出的那支窗外美人蕉,面色平静从容。 小丫鬟红玉怔怔地看着赵宁安,下意识地抓了抓发簪,自家二小姐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她却觉着,小姐这副模样,生生拔高了一身的清贵意味,似带了三分凉薄,七分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