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程域的心情不好,即使他极力掩饰,皇后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皇后给他递了杯茶,“因为开府建衙的事?” 徐程域接过茶杯,“不是,”喝了一口,才觉得胃里边空荡荡的,“母后,有吃的吗?” 皇后一听,立马让人去准备吃食,“在你父皇那儿没吃?” “没,那会儿吃不下。” “真不是因为建衙的事?” “真不是。” 建不建衙,徐程域还真的无所谓,只是他大哥的不信任,才是让他如鲠在喉觉得不舒服的原因。在汾城时,他就研究过东部的战况,持久战无论于国于民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现在大赵最主要的任务是积蓄力量对付哥巢明。胡人以游牧为主,逐草而居,人人尽为甲兵,这次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必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来袭必定是强军悍马,所以对付哥巢明才是最为紧要。只是看到大哥那么说他就是想要跟他做对,呵,说大哥不信任他,其实他也在不信大哥了吧,他现在已经不能笃定大哥不让他出征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了。 皇后把徐程域拉到桌旁坐下,桌上有刚刚做好端上来的牛肉面,“不管是不是吧,心里都不要有疙瘩,放过自己,因为再不高兴那个让你不高兴的人也不会补偿你。” 徐程域“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母后看来不知道是大哥让人做的,也是,如果不是裴先,他也不知道,谁会那么想呢? 吃完面徐程域要走,皇后问他要不要等他大哥,徐程域说有事不等了,他没打算告诉母后那些事。 皇后假意怒道:“椅子没坐热就要走,还经常见不到人影,你大哥还晓得时常过来陪我坐坐。” 徐程域回过神,扯起嘴角笑,“母后息怒息怒,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走了不走了。” 皇后又不答应了,“走走走,正经事要紧,总在我这儿算什么。” “……” 徐程域说有事倒不是推脱,是真有事,但也不是皇后口中的正经事,也不对,那事儿也算不得不正经。他要回家检查某人的功课,往小了说是提升个人的综合素质,往大了说童雪的画功上去了也能说是为大赵做贡献了,正经事正经事。 童雪以为经过了徐程挚教学那一出后,徐程域就不会对她的画功抱有希望了,谁曾想她还是太天真。第一次见到来教她作画的先生时,瓶儿奇怪的问:“姑娘你不就是先生吗?为什么王爷还要给你请先生?” “你们王爷嫌弃我画的丑非让我学画,瓶儿你说怎么可能有人能什么都会嘛,他简直就是强人所难!”□□恶劣! “哇!我们王爷真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学啊,不要辜负了我们王爷的一片苦心。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给先生请先生的呢!王爷真好!” “……”看着瓶儿一脸的仰慕样儿,童雪闭嘴摇头,她大概是傻了才会指望狂热崇拜徐程域的瓶儿能跟她站在同一战线。 前院有人来传话,说是殿下回来了,让童姑娘带上画作过去。 童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是一件淡黄色的织锦长裙,素雅大方,她平日很喜欢,只是这锦面却全是看上去不惹眼但实则繁复的花纹,要去见徐程域的话……蹙眉想了片刻,她决定去换件衣服。 徐程域很大方,回到永安后,不仅赏了钱还让人给她送来了许多新衣裳。童雪一手环胸一手托着下巴看着衣柜里的一排衣服,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最后取下了最靠左的那件。 瓶儿欣慰地帮童雪收拾着画作,姑娘终于知道去见王爷时要换身衣服了。 “哇!真好看!” 童雪换好衣服走过来,才看一眼,瓶儿就被迷住了。姑娘换了身白色的衣裙,窈窕纤细的身子裹在白色的衣裙里,真的好看极了,尤其是在这夏日,看着真让人舒服,怪不得人家说要想俏一身孝。放下手里的东西,瓶儿“蹬蹬蹬”跑进里屋,给童雪拿了根翠绿色的发簪,插上去,然后满意地点头。 “简直就是仙女了!” 没有姑娘不爱俏不爱听人说她好看,童雪自然不是例外,美滋滋地转了个圈,又捏了捏瓶儿的小脸蛋,“嘴真甜!”不过一想到等会儿要面对的事,她又高兴不起来了,说起来,她换衣服还真不是为了好看,完全只是因为之前汾城的经历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那次是她的第二次测试,徐程域冲她看了半天居然让她照着自己衣服上的花样画一张,好巧不巧那天她穿的正好是望宁刺史夫人送她的带有梨花花样的衣裙。反抗无效,她敛神收心,吭哧吭哧画完,交给徐程域。 徐程域什么都没说,而是带她到了院子里,指着树干上的一小团白色印迹,问:“你折腾半天画的是这个?” 童雪踮脚眯着眼睛看,待看清后,只觉得胸中迅速就积累了一团气,不得出又不消化,憋得她要爆炸。 徐程挚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那小堆的白色印迹分明就是鸟屎…… 往事不堪回首,但可以史为鉴。今天她换成白色衣裳,他要是再让她画,她想好了,她就交张白纸给他。 书房的门开着,童雪一到门口就看到徐程域闭着眼睛歪靠在椅子上,他看起来很惬意,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随意地放在胸前,双腿伸直交叠着搭在身前的书桌上。书房所有的窗户都开着,有悠悠的风穿进来,窗口悬挂的吊兰随着风微微的摆动,窗外还蝉鸣声。 这是童雪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静放松的徐程域,清凉的微风似乎把他脸上的棱角都吹得柔和了许多,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的他还有神情肃穆骑在战马上挥剑杀敌的一面。话本里都说女人多面,原来男人也是啊。 “看够了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童雪吓了一跳,感觉胸口一松,这才发现原来她还屏住了呼吸。意识到这一点,童雪的脸颊立刻就像添了油的油灯一样烧了起来,好热。 其实童雪刚到门口的时候徐程域就知道了,但也许是这风太舒服也许是这环境太温柔也许是心情不好,他就是不想动不想睁眼,没有睁眼但却明显感觉到童雪的眼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她在看他,甚至还刻意放轻了动作,像是在——偷看。这个认知莫名就让他的心情好了几分,睁开眼,果然在看他,不仅如此还站在门口发呆。相处的这几个月,他极少看到她走神,做每件事她看上去都有条有理不紧不慢,从容得一塌糊涂,哦,画画不算,没想到她竟会看着他发呆。哈,心情似乎又好了几分。 童雪可不能从徐程域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这么多内容,况且就算他脸上真的表现出了什么她也不会明白,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懊恼自己怎么能做到看他看到发呆的程度,简直太、太超过了!不过人生在世,全靠演技,谁还不会装来着。即使心里囧得要死,童雪也装得一派淡然,“见过域王。”可是身体的表现是诚实的,她绯红得如同上了胭脂的脸颊明晃晃地出卖了她。 而徐程域在看到童雪红透了的脸颊后,就彻底想通了,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天家,太子防他,确实也属正常,他发发脾气气两天也就过了,若是再三计较就属想不开自找苦吃了。嗯,就是这样。 徐程域放下腿,站起来,动动肩膀展展胳膊,走到一边的会客处坐下,示意童雪把她带过来的画稿给他。 “坐吧。” “是。” 徐程域接过画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张数挺多勤快倒是很勤快,只是这质量吧还是一言难尽,不过虽然画得不是那么好但是也不能说没有长进。教她画的先生说她没什么作画的灵气,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作地图也只要画山像山画水像水就足矣,又不是去参赛。 “不错,有进步。” “嗯,嗯?”头一回在画画上听到赞扬的童雪震惊了。 “好了就这样,不要懈怠继续努力,嗯,你回去吧。”徐程域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又说不上来,不行,他得自己琢磨下。 “诶,诶?好、好的。”这就完了?她怎么这么觉得不安呢? 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贱骨头觉得挨骂才是常态,她天资过人画得好进步快也是正常的。嗯,就是这样。童雪一边拣着阴凉的地方往回走一边做着心理建设。她不是很畏暑,只要不上房揭瓦乱蹦跶,即使烈日炎炎她也能保持一身的清爽,看得成天都满头大汗的瓶儿羡慕至极。这不,看着清清爽爽进门的童雪,瓶儿羡慕的小眼神立刻就甩过来了,不过——“这么快就回来了?!” “……”果然,大家都觉得有问题,难道真的挨骂才是常态? 瓶儿瞟瞟童雪,问得小心翼翼,“姑娘,你、是不是惹王爷不高兴了?” 不高兴?她倒是没在那张一直板着的脸上看出这种情绪,毕竟之前那张脸也没柔和过,若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嗯,他今天说话没那么毒了,还破天荒地说她有进步。不过——说起来他是该不高兴的,但是肯定不是她惹的,瓶儿倒是提醒了她,莫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跟她说话?毕竟被自己一直信赖的大哥下了绊子,心里过不去也正常,也是难为他这个时候还记着她的画了。 “姑娘,王爷这么忙还要分心给你指导作画,你可不要惹王爷不高兴啊。”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他那能叫指导吗?分明是嘲笑好不好?每一次都是触及灵魂的嘲讽啊!所以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对着一个这样对她的人发呆? 瓶儿见童雪不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希望姑娘能好好跟王爷相处。远征回来后,王爷对她们听雨轩又是送这又是赏那儿的,对姑娘的重视全府的人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府里人对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现在出个门一路都是跟她打招呼的人,这种待遇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呢。 童雪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裴先指出林升是太子的人的原因,自那以后袁书仪他们的讨论会都会喊上裴先了,她作为裴先徒弟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参加几次后,童雪发现不管以什么明目开的会,会议的主题最终都会绕到劝说徐程域要早做打算上去,而徐程域的态度却一直不置可否,再然后,童雪就发现他参加讨论的频率明显变低了。 他,徐程域,域王就那么相信他的太子哥哥吗?她知道徐程域跟他大哥的关系好,坊间也有很多传闻,说什么太子当初在战场上舍命救过域王,域王也为太子做了什么什么,反正是各种救过来帮过去各种兄友弟恭……可是皇室的亲情真的就那么靠得住吗?普通人家的子弟都会为了争财产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皇家,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亲兄弟。而且即使他不想当太子,那太子会相信他不想吗?童雪见识过徐程域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睿智,但是她觉得在这件事上他可能是天真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