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撒在皇城的琉璃瓦片上,光亮像是慢慢揭开了一个巨大的黑子罩子,然盛夏的酷热却挥散不去。 天还没完全亮,御马监的太监们便整整齐齐地站成几排,垂目贴耳。 主管太监汪洪山正对着他们站在最前头,对他们永远是一副面目凶煞的样子,似乎骨子里便瞧不起他们这些无品级的小太监。 他们正在点卯。 “陈富。” “到!” “吴文广。” “到!” “赵禧。” “到!” “曹安德。” “……”没人应声。 “曹安德!”汪洪山又喊了一遍,这一遍比刚刚声音要大上许多,汪洪山的脸更凶了,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他一个七品总管太监都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这该死的小太监竟然点卯迟到! 天色还没有大亮,汪洪山一副操控风雨的架势,底下的太监们都战战兢兢。 大家都知道这曹爷爷的脾气,今天怕是要死人哟! “师父,您消消气儿,这曹安德定是偷睡懒觉了,我带人去把那小子拖了来给师父您解气!”陈富笑眯眯地讨好汪洪山。 在这个御马监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叫汪洪山师父的,陈富素来懂得察言观色,时不时地想办法孝敬汪洪山点银两物什,这才得了这个殊荣。 汪洪山“嗯”了一声,“把那小子拖来,看爷不扒了他一层皮!” 说完,汪洪山的视线突然转向赵禧这边。 赵禧脊背一凉,接着便听到汪洪山道:“赵禧你素来于曹安德交好,与小富子一起去。” 赵禧只能应了声“是”。 所谓的“素来与曹安德交好”,也只不过是大通铺与曹安德睡觉挨着,扫马圈的时候曹安德见他力气小,给他倒了两桶马粪,加之平日里又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们才进宫没多久,不太敢过于信任旁人,但由于日常被曹安德稍加照拂,赵禧还是认曹安德这个朋友的。 曹安德今天领板子是在所难免了,此刻势力眼的陈富对赵禧有了心灾乐祸的心思,料定汪洪山是看赵禧不顺眼,所以这件事才把赵禧也拉上。 赵禧战战兢兢地跟在陈富后头,比起自己,他还是比较焦心曹安德。 昨晚曹安德回去歇息的时候已是脸色不好,他询问后曹安德倒头便睡,当时以为是疲惫所致也没多问,现在看来,点卯迟到,定是不好。 其实现在的赵禧,并不是原来的赵禧了。 他是个拥有两世灵魂的人,上一世是个21世纪三流漫画家,虽然没什么爆红的作品,但靠着原创的漫画故事和自成一派的绘画风格,也混的吃喝不愁、潇洒快活。然而宅着追剧吃泡面的快活日子不长,她从横店旅游回来便遭遇车祸死了,死的时候,还记得那天看过的深宫高墙、朱门鸿影,死前只有一个想法:我就这么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然而一醒来,看到的还是深宫高墙,朱门鸿影,她穿越了,最令人扼腕的是,她竟然穿到了一副太监身体里! 她曾经想过去死,然而每次想到上一世临死前自己的身心感受,便放弃了。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生命诚可贵”的道理。 现如今,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半年,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学习了不少太监的礼仪和规矩。也深切明白一个道理:太监活着,真他妈难! 御马监在皇城东北角最偏僻的地方,穿过一道朱红小门,有一排简陋的屋舍,那是便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夏日炎炎,闷的人喘不过气来,还未进屋,便能闻见里面传来的一股汗馊味,他们平日里就是这么过来的。 “救命!不要!”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是曹安德的,凄惨又沙哑。 赵禧看了陈富一眼,得了指示慌忙冲进去。 还以为有人在对曹安德行什么不轨之事,进去之后才发现,只有曹安德一个人。 他在通铺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喊“救命”之类的,言语无状,整个人如疯魔了一般。 陈富他们均以为曹安德是害了什么急性病或者蛇鬼附身,聚在门口七嘴八舌没有靠近。 赵禧摸了一把曹安德的额头,滚烫灼热,呼吸剧烈,起伏不稳。 这是中暑发热的典型症状,人可能已经半昏迷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赵禧开了最里面的破窗,稍稍有些风往里灌,接着她抬高了曹安德的头并解了他的衣服,又急急忙忙倒了一杯冷茶过来。 这个时候陈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过来接了赵禧手里的茶水便直接往曹安德脸上泼,“行了,不就是发痧么,还当自个儿是精贵主子了,死不了,拖走!” 后头两个人听了陈富的话,一人一只手把曹安德往外拖。赵禧也不能忤逆陈富,只能垂手跟着。 许是脸上的冷茶加上通风的空气起了作用,曹安德在被拖到外面的时候清醒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旁边跟着的赵禧。 他说:“赵禧,他们要给我嘴里塞鸡蛋,救我!” 听到这句,在场的所有太监都愣了一下,大家脸上都很不好看。 太监净身的时候,净身师先用da麻汤把净身者灌个七荤八素,然后给身下横切一刀,切完飞快地给净身者嗓子眼里塞一颗煮熟的鸡蛋,净身者嗓子突然被堵,一口气上不来,只能挺着腰用力喘气,想拼命把上面那颗煮熟的鸡蛋吐出来,就在这用力的当口,上面的蛋没吐出来,下面的两颗蛋倒被挤出来了,净身完美结束。 所以,他们都被人塞过鸡蛋。 赵禧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太监了,所以没亲身体会过,但过程还是了解的,此刻陈富青黑一片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狠戾。 “啪”地一声,陈富伸手给了曹安德一个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曹安德本就烧红的脸上显出一个掌印。 “胡言乱语!老子看你今天是怎么被师父打死的!”说完便让人迅速把他拖走。 曹安德怕是被梦魇住了,才会触及太监的底线。 可能不止陈富想打他,拖他的那几个也想打他大耳光。 曹安德的这句话,无疑让陈富他们再次回忆了一遍这辈子最没尊严的时刻。一旦弱小又可怜的自尊受到了侵犯,后果是很可怕的。 曹安德一路被拖走,扬起了一些尘土,赵禧跟在后面,感觉天空都灰蒙蒙的。 这个时候乌鸦突然叫了一声,既应景,又令人烦躁。 “师父,徒儿把曹安德带来了。”陈富把曹安德扔在地上,上前给汪洪山扇风。 天色已是大亮,空气比点卯时还要燥热许多,汪洪山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此刻对曹安德是一肚子火气。 “他小子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陈富轻描淡写一句,“也不过就是昨夜他嫌热偷喝了几口凉酒,这会儿宿醉还没醒呢。” 旁边几个小太监纷纷应“是”,默认了陈富的说辞。 听了陈富的话,汪洪山蹭地站起来,刚刚那一肚子火气刷地全喷出来了,指着曹安德大喊:“打!给爷往死里打!” 曹安德的症状跟宿醉还真有点像,但只要凑近一瞧便能发现端倪。 然而汪洪山懒得瞧。 可能他也知道曹安德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是宿醉,但这炎热酷暑的天儿,心头不得凉爽,找个人撒撒火气也是寻常的。 宫里打人的仗板都是特制的,打起来响声奇大,伤害奇高,既能达到刑罚的作用,又能震慑旁人。 不少太监听到这板子声都害怕地瑟瑟发抖,低头抿唇,不忍多看。 曹安德此刻许是被板子打得彻底清醒了,他青肿的脸微微抬起,往太阳升起的那片光亮处看了一眼。 赵禧心下一沉,腿脚有些哆嗦,但他还是迈出去了。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