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闻言却冷笑了一声,并不接他的话,看向上面端坐的矜贵男子问道:“你真的认为母亲与人通奸吗?”
啪得一声,桌上的砚台被宋希白狠狠扔到宋祁面前,一向平静的宋希白明显动了怒,厉声道:我说了,这件事不要再提起!”
砚台就落在宋祁脚下,他低头看着依然完好的砚台冷笑,其实,他是想扔到自己头上的吧。伸手将砚台捡起来,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冷笑一声:“是我忘了,今日的宋大人,是长公主的驸马,身份尊贵,非往日可比,又怎么愿意提起那个令自己蒙羞的糟糠之妻呢?”
宋希白看着面前这个对自己冷眼相对的儿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默叹一声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这里住下吧。”
眼看他起身要走,宋祁也并不阻拦,只对着他的背影淡淡提醒:“你就不怕我这次回来,真的死在公主府?”
宋希白闻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
宋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嘲般冷笑一声,这就是他的父亲,为了权势,地位,可以让自己的妻子死得不明不白,也可以让自己的儿子身重剧毒,夫妻之情,父子之情,都比不上眼前的荣华富贵。
外人眼中公正严明的大理寺卿宋大人,也不过如此!
宋祁放下了手中的砚台,回到方才的位子上慢慢坐了下来,他想,母亲,应该比自己更失望吧。她付出全部供他读书,最后却被人污蔑,以那样不光彩的方式死去。
他还记得那样一个寒冷的夜里,母亲被人绑着关进铁笼,渐渐沉入塘底。消失前母亲那绝望又悲凉的眼神,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他依然记得清楚。那一年他四岁,在撕心裂腹的哭嚎中永远失去了母亲。
他以为父亲回来了,就会帮母亲证明清白,还母亲一个公道,让那些逼死母亲的人付出代价,他明明去求了父亲,他们朝夕相伴多年,他相信父亲一定知道母亲的为人。
可是没有,他等来的只是父亲和族人的一场密谋,他们决定对外宣称母亲是病亡,以此保全他这个新科探花郎的名声,当然,也为了他能顺利娶到那个贵不可言的女人,大周的清河公主。
他得偿所愿,娶了公主,朝堂上平步青云。而他的母亲,时至今日,依然背负着通奸的污名,静静地躺在塘底。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祁长叹一声,起了身,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哪怕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对于宋祁的突然归来,长公主似乎早有准备,来人直接将他带去了居常院,公主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她是长公主,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必藏着掖着,不喜欢也表现得如此直白。
十几年过去了,长公主还是这么有恃无恐。
当年敢明目张胆给他下毒,如今不知会不会直接在公主府要了自己的命。
宋祁摇头轻笑,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只怕还真有这个可能,看来自己回到公主府也不见得安全。
宋祁虽然住进了公主府,但这里显然不是他的家,回来的第一顿晚饭,都是他一个人在居常院吃的。他怀疑长公主故技重施,不得不拿出银针试了所有饭菜,才敢入口,又忍不住自嘲,虽然时日无多,但看来自己还是怕死的啊,也不知道等那一天真的要来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害怕。
而长公主也终于等来了许久未曾踏入自己院子驸马,宋希白。
看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宋希白,赵斐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端起面前的茶盏,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看来,你今天是为了他来的。”
宋希白闻言也终于放下了筷子,看向赵斐,目含警告:“我希望他这次回来,不会再出什么事。”
赵斐长眉轻挑,假装不明白道:他能出什么事?”
宋希白冷冷地看她一眼,似乎并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一样别过脸去,淡淡说道:“这件事你比我清楚,我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他再出什么事,别怪我不顾夫妻之情。”
“呵!”赵斐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夫妻之情?”她看着宋希白,终于止不住地冷笑起来,直笑得自己眼泪都出来,才止住笑声,看着他似乎故意挑衅道:“你既然这么顾念夫妻之情,怎么不杀了我为你那原配报仇?”
听她主动提起此事,旁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宋希白忽然长袖一挥,一桌子的名贵餐具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在他脚下摔得粉碎,他拂袖而起,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他的赵斐,禁不住动怒,威胁道:“想想你的宋珅,最好别动他。”
说完不再看多她一眼,转身离去。
“宋希白!宋珅也是你的儿子!”对于宋希白的威胁,警告,始终冷漠以对的赵斐终于忍不住,豁然起身,冲着那道背影恨恨地大喊。
可是宋希白离开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出自己的屋子,只留给自己一个冷漠的背影。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赵斐才徒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一贯慵懒漫不经心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只是这痛苦转瞬即逝,她是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人能让她痛苦,所有让她痛苦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抬手轻轻抚过因方才动怒有些散乱的头发,赵斐的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只是眼中却露出狠毒。
身后的乳母犹豫了一会儿,心疼地上前扶住她,温声劝道:“公主,您这是何苦呢?”驸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论为何而来,总是个缓和的机会,偏偏公主说话句句带刺,还都是往他心口戳,也难怪驸马甩袖离开了。
赵斐却靠在椅子上冷笑连连:他就算再生气又能怎么样?就算知道他妻子的死,儿子的中毒都与我有关,又能怎么样?他敢休了我吗?他不敢!”赵斐目光渐冷,狠狠地盯着门外:“他不是让我不要动他儿子吗?”
刘妈妈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一想方才驸马离开时的神色,再想两人这些年来貌合神离,早已闹得不可开交,若是公主再一意孤行,违逆驸马的意思对那个人下手,只怕真的毫无回旋的余地了,便连忙劝道:“公主,您何必跟一个不成器的人过不去呢?您想想公子,他还指望着您呢。”
“珅儿。”只有听到宋珅,赵斐的神色才忽然缓和下来,只是,他竟然用宋珅威胁自己,那明明也是他的儿子,赵斐的目光又狠毒起来:“他敢用珅儿威胁我,我要让他的儿子付出代价。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会有人愿意替我动手。”
“公主!”刘妈妈看着已经陷入疯狂的长公主,心疼又无奈地喊了一声,驸马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只要那人出了差错,这笔账自然会算在公主头上,公主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点意思都听不出来呢?
她知道公主不是听不出来,她只是不甘心。
看着如今疯狂的公主,刘妈妈默默叹气,当年的公主是何等的聪慧矜贵,是整个京城,乃至大周最娇艳高贵的女子,可如今,却成了一个在深宅大院时常发疯的妇人。而这一切,不过是源于她爱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从她执意要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家室的男人开始,这一切,就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