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杨康见陈九阴跑走,急道:“妹子,你去哪!”忙追出几步,但陈九阴身形轻掠,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杨康心中也冷了下来,不知该当如何,但见她跑去的总算还是回山的方向,心中略定。想来想去,只想先回山上再作打算。心中乱纷纷地回到山中,刚回石屋坐下,却听有人敲门。 杨康心中一喜,不知是陈九阴还是穆念慈,急忙跑去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个手持葵扇的矮小老者,身穿黄葛短褐,胡子花白。 杨康一顿,有些失望,但面上仍客气道:“裘帮主,这么晚了有事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此人虽然与裘千仞一模一样,但一双眼睛之中却有几分油滑猥琐,说不出的哪里奇怪。但只道是夜间太黑看不清楚,也没多心,引他进来。 那人走进屋子,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低声道:“杨兄弟,你那位没过门的夫人不肯就范,这事容易得很,你将瓶里的药粉放下一些在清茶里,给她喝了,我包你今晚就洞房花烛。”对他眨眨眼,用一种男人都懂得的表情说道。 杨康望着那瓶子,知道想必是与穆念慈吵了一场的事被他知道了,怔怔地笑道:“这……唉,多谢前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下陈九阴负气出走,穆念慈不知去向,他已是满头大包,委实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裘千仞笑道:“女人嘛,都是一样的,你不去找她,她便来找你了,小兄弟无须着急。” 杨康原本焦头烂额,听他这么一劝,倒也不禁笑了,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几句,裘千仞告辞出去。 杨康呆呆回到房中,拿起那小瓶,握在手中看了看,不由有些发怔。想起穆念慈,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中飘荡,不由也生出些非非之念。 杨康正自发呆,忽闻门外一声“哎哟”惨呼。杨康吓了一跳,忙开门一看,更加吃了一惊。只见远处穆念慈已将那老者打翻在地,似乎正要起身回来,与他理论。 杨康心中突突,暗暗惊疑以裘千仞的本领,怎会被穆念慈背后打倒?回想刚才情景,忽觉疑窦重重,此人也许不是真的裘千仞。穆念慈打他,一定是方才听见了他与自己说的下流勾当……眼见穆念慈已走到房外,也没时间再想这些,定了定心神,在门口站好,笑吟吟地道:“妹子,进来吧。” 穆念慈见他如此淡定,不由怔了一怔,但仍没理他,冷着脸走进房中。 杨康也走进屋中,忽然指着桌上的瓷瓶,笑道:“妹子,你猜这是什么?” 穆念慈又羞又怒,冷冷道:“谁知道是什么脏东西。” 杨康还是笑吟吟道:“一个朋友刚才送给我的,说只要在清茶里放上一些骗你喝了,一切便能如我所愿。”忽然拿起了瓷瓶,推开窗丢了出去。 穆念慈先前他竟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本已有些惊讶,这下更是大出意料,呆了一呆,心中的气也消了些,不由道:“你做什么?” 杨康望着她道:“我敬妹子犹如天人,怎会干这等卑鄙龌龊的勾当?” 远处院中,一头戴蓑笠的人不知何时轻轻走了进来。四下张望,口中低低呼唤道:“老头?裘老头?”似乎在寻找什么。走到草丛间,忽然看到地下倒着一人,失声道:“呦喂我的爷!” 那人□□一声,道:“叫什么叫,还不赶紧扶你大爷起来。”正是与裘千仞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裘千丈。 那男子忍着笑,蹲低扶他半身坐了起来,使他靠在自己腿上道:“这又是让哪路英雄好汉打了,大爷?”笠沿往上推了推,居然却是丁斩修。 裘千丈疼的龇牙咧嘴,没好气道:“什么英雄好汉,姓杨的带来那丫头。” 丁斩修一怔,道:“陈九阴?她干嘛打你。”不禁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了裘千丈一眼,见他只是被打了几拳,道:“遇上她打你一顿就算了?你命怎么那么大。” 裘千丈道:“不是凶巴巴那个,另一个……”还没有说完,忽然只闻窗户推开的声音。两人急忙压低语声,只见屋中飞出一个小小瓷瓶,啪地一声落在面前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两人脚边,正是先前裘千丈送去那瓷瓶。 丁斩修看见那小瓶,也是微微一奇。两人对视一眼,一时均有些差异,以为是屋中又吵了起来,可却也没听见吵架声音。正看不明白,只听屋中男子声音说道:“我敬妹子犹如天人,怎会干这等卑鄙龌龊的勾当?” 裘千丈一脸恍然,丁斩修微微一怔,望着屋中人影,笑道:“好手段。”见屋中女子果低下头,默然无语,瞧这情状定已是满面羞红。杨康缓缓地走近她面前,将她揽在怀中,在额头上轻轻一吻,两个人影只合成了一个。 屋中灯灭,丁斩修哼笑一声,拉了裘千丈起来,道:“走走走了看什么看。” 裘千丈被他拉起身子,急忙顺手捡了地上瓷瓶,两人走出院子。 丁斩修道:“你也真是多管闲事。”见他没什么事了,转身要走。 裘千丈道:“你上哪去?” 丁斩修道:“今晚山上来了两个小贼,你别乱跑,赶紧回去。” 裘千丈奇道:“有贼?”眼珠转了一转,忽然露出些窃喜表情。 丁斩修停步,盯了裘千丈一眼,正色道:“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啊,要钱不要命。” 裘千丈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含糊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转身往回走。丁斩修见他老老实实回去,也不再理,往山下走去,却在山路之上遇见陈九阴。 今晚早些时候他原本也与弟兄们在山下那间酒肆喝酒,后来却发现陈九阴与杨康竟也到了酒肆之中。他在远处望见两人在桥上同看烟火,彼此目光坚定如星,似乎刚刚互相许下了什么诺言,可是转眼不知怎么又谈崩了,陈九阴一个人跑得不见了踪影。他存了观望之心,却见杨康踯躅了一阵,自行回山了。看到此处觉得左不过是些小儿女闹变扭的无趣之事,便也回山。回去却见帮中四处纷乱,听说正在寻今晚摸上山来的两个小贼。想起裘千丈还在山上,担心他生事,避开了众人四处搜寻,总算找着了他。见裘千丈无事,也顾他不上,回下山之岗盯着,却路见陈九阴回来。这丫头每次见到他都是横眉冷对的,他知杨康正在大行好事,她此时去,明知定会撞见一场伤心,有些不忍,也有几分幸灾乐祸,随口提醒了她几句。果然,话没说完陈九阴便走了没影。 石屋院中,陈九阴望着杨康,双目泛红,道:“杨康……”只叫着他的名字,却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康手足无措,道:“九九,你回来了。” 半晌,陈九阴冷笑道:“对不住,搅扰你的好事了。”再也待不下去,迈步就走。杨康一急,急忙拉住她胳膊道:“九九。” 陈九阴猛地抽回手,瞪着他,见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心中更气,道:“叫我干什么,你的穆姑娘还等着你。” 杨康尴尬万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道:“妹子,今日是我不对……” 陈九阴今日刚刚将心交给他,见他也将身世过往全都告诉了自己,本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了一些分量,没想到却也不过如此。与他吵了一场,她心里沉重万分,他却一点也不惦记,转眼便又与穆念慈温存快活。想到这里,更觉心如死灰,道:“好……杨康,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一定要拜欧阳锋为师?”有一瞬间觉得只要他能说一句不是,今晚的一切她都可以忘记。 杨康知她这一问心含决绝,正是最后要他做出选择。他不想欺骗陈九阴,默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陈九阴面上忽然浮起笑容,杨康忽也万分后悔,急道:“九九,不是的。” 陈九阴止住他道:“你骗穆念慈骗惯了,还想来骗我么?”面上却说不出的讽刺,说不出的凄然。没有再看杨康一眼,决然而去。 杨康道:“妹子,你去哪!” 陈九阴没有回头,道:“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你拜欧阳锋为师,当心你自己的小命。”话音落下,人已去得远了。 杨康只觉眼前一灰,木立当场,想要去追,穆念慈却还在房中。呆了半晌,咬牙回去。 陈九阴一生之中从没有过这般碎心之痛。她从不曾识情爱滋味,也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倾心杨康。她知道杨康在认识自己之前便与穆念慈乃是眷侣,因此平时见到他们一起有时虽然小小一酸,但也没什么大事。今日却亲眼见杨康与穆念慈有了肌肤之亲,一时再也忍受不了,加上先前杨康欲拜师之事已让她万分心寒,此时真觉生不如死,万念俱灰。 陈九阴跌跌撞撞地奔下山,看不清前路,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重重正撞进一人怀里。 她下山之势奔跑甚急,这一下迎面而来,可撞了个结结实实。那人竟原地未动,倒是陈九阴被撞得后退一步,头昏眼花,勉强看清了居然又是那个舵主丁斩修,怒从心起,喝道:“滚开!” 那人也不显得惊讶,似是料到她会这么跑下来,轻笑道:“受刺激了?” 陈九阴向左走了一步,又向右走了一步,那人却总拦在她身前。她此时本就精神异常,双目渐渐泛红,要杀人似得大声道:“你给我走开。”疯狂地推起丁斩修来,却推他不开,身子竟被他环箍住。丁斩修似乎听见什么动静,没有再笑,神情严肃起来,望着山上道:“今晚山上不太平,你最好别乱走。” 陈九阴无论如何转身运劲竟挣他不脱,想起先前他对自己说的那几句不明不白的话语,显是知道杨康与穆念慈有事,却等着看自己难堪好戏。此时又竟制住自己,更是万丈怒火从心而起,这一晚上积压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大叫一声,回身五指向他头顶抓去。 丁斩修见她真动杀招,吓了一跳,放脱她身子道:“你来真的!”陈九阴不语,依旧向他攻来,丁斩修接下两招,急道:“别叫,别叫了我的姑奶奶!”见远处已隐约有火光来,目光一凛,忽然闪电般掠至陈九阴身后,一手掩住她口,另一只手重重地在颈中一击。陈九阴心中大惊,只恨自己心神失常失了冷静,然颈中剧痛,顿感浑身无力,不省人事,昏迷过去…… 杨康心神不宁地回到屋中,穆念慈也已穿衣起来,关切道:“阿康,什么事?” 杨康勉强对她笑了笑道:“没事,与你不相干的。”扶穆念慈回床边坐下。 穆念慈坐在床边,面上犹带红晕,瞧着自己的鞋尖,低低道:“阿康,我们……今后我们如何打算?” 还没说话,忽然又闻有人敲门道:“杨公子,裘帮主求见。” 杨穆二人对望一眼,均呆了一呆。杨康急忙起身,拉起被子将穆念慈藏好,叫她躲在被窝里别动,挑亮了灯,走去开门。 穆念慈躲在纱帐里偷眼观瞧,见来人居然就是不久前被自己暗算那糟老头儿,心中突突。但见他一切如常,不像是被人打了的样子,也略感奇怪。只听他也不提旁事,却是来跟杨康商量怎生覆灭丐帮,怎样迎金兵南下。 穆念慈却听越吃惊,两人也不知谈了多久,尽是诸般卖国害民的奸谋。又说了一阵,忽然外面呼声大作,有人急报:“帮主,那两个小贼上了中指峰禁地!” 裘千仞面色一变,起身道:“小王爷,我出去瞧瞧,咱们再谈。”走了出去。 穆念慈好容易等人走了,从被窝中跳出来,急道:“阿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康身心俱疲地坐在桌边,叹了声道:“我跟你已是夫妻,一切都不再瞒你。你都听见了,金国大军不日即将挥师南下,咱们得了铁掌帮这样的大援,里应外合,两湖之地唾手可得。”道穆念慈既已委身于他,纵稍有怨气,慢慢地劝她总会好的。但见穆念慈一言不发,脸色越听越青,起身揽住她肩膀道:“念慈,灭宋之后我便是皇太子,那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了!”语含殷切,盼她有所回应。 穆念慈目中愈发痛苦,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狠狠打了杨康一个耳光,披衣夺门而出。 杨康心中一惊,忙穿好衣服追了出去。这一出去却见整个铁掌峰上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无数帮众喽啰拿了灯笼火把,齐向最高那座山峰上涌去。他心中焦急,四处找了一阵,不见穆念慈踪影。见铁掌帮中有变故,又是半夜,此时四处乱走也是无用,一时头大如斗,深感绝望,只能退回屋中,天亮再作打算。 丁斩修缓缓将陈九阴放倒在地上,见火光已近,神情一凛,将陈九阴抱到不远处的树丛之间放下,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举着火把,正四处寻找,见是他从林中出来,吓了一跳,恭敬道:“丁舵主。” 丁斩修“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动静么?” 那人道:“方才不知有没有贼人在此?” 丁斩修淡淡道:“这边有我的弟兄,没什么动静。各位若想领功,不如去山上捉人。” 那名小头目见他神色冷峻,也不敢多言,带着人走了。丁斩修久立原地,幽幽望着火光渐去,黑暗之中,眸中寒芒闪烁,如寥落晨星。片刻,吸了口气,将头顶笠沿向上扶了扶,望了一眼黑暗的林中,微微一笑,径自走了。 方回到哨中,却又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从山上跑下来。丁斩修见是先前与杨康在一起的穆念慈,不禁也呆了一呆。想杨康定是因她才失了陈九阴,可不知此时她怎么也与杨康决裂了。 一旁的手下道:“舵主,我们捉不捉她?”此处已是铁掌帮山中最后一道岗哨,想是今日山上纷乱,都忙着去捉郭靖黄蓉了,无人阻拦,才让她误打误撞,太太平平地一路跑到这里。 丁斩修望着远处穆念慈身影,沉吟一下道:“不必了,不是什么相干之人,由她走吧。”越想越不对劲,后来只有些心中发笑:“杨康啊杨康,先前还觉得你手段高明,可此时两个女子竟全跑了,还真是高看了你。” 一小童从哨棚中走出来,似乎正要起夜,迷迷糊糊地看见他,忽然笑道:“丁哥哥,你回来啦。明天咱们是不是还出门去?” 丁斩修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小混球,睡你的觉去。”将他撵了回去。 旁边那手下望着山上,似乎有些不解,终于大着胆子道:“舵主,今晚人人都上山去捉贼了,咱们怎不也去凑凑热闹?” 丁斩修瞥了他一眼,也望向山上,幽幽道:“不该你凑的热闹别乱凑。热闹凑多了,小心会砸死人的。” 那人伸了伸舌头,但似乎觉得舵主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也不敢多言,好好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