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三人神色各异。
徐鸣的面上已经泛起醉酒的红晕,他强打起精神,饶有兴味的欣赏佳人的舞姿,陈裕卿神色淡然,望向台下舞女的眼神如同望向一群白菜,周隐对这些不感兴趣,趁着徐鸣出神的间隙多倒了几杯美酒润口。
琵琶声逐渐急促起来,舞女们旋转的步伐也随之加快,周隐只觉得面前的一片美人晃动成了虚影,让她隐隐感到有些眩晕。
她甚至预感到这一切都不过是迷惑视线的动作,下一秒就会有一个姿容姣好的女子从这阵粉红色的轻雾中冲出,手拿一把匕首刺向徐鸣,或陈裕卿,或她自己。
然而她的想象终究不切实际,舞蹈依然继续。
到了最后一秒,弹琵琶的乐师用小拇指尖飞快地掠过乐弦,发出一声清脆而明亮的声音,宛如仙鹤鸣叫。而舞女们的动作也在此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猛地卸去了力气,整齐地俯倒在地。
这支舞确实跳得漂亮,原本只在意舞娘窈窕身姿的男人们也情不自禁地被这美丽而炫目的动作所吸引,待到乐声停止之时,帐内依旧悄无声息。
过了片刻,周隐听到身边传来清脆的鼓掌声,一下又一下,不急不促,游刃有余。
她扭头,看到陈裕卿带头鼓起掌来,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像是在暗示她,现在还不急。
可是周隐的额角却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她的心跳逐渐加快,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胸口。
她预料的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怎能不心急?
难道是她想错了,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庆功宴?
这时,徐鸣咳了几声,按下陈裕卿的手掌:“陈卿莫急,舞还没有跳完呢。”
他话音刚落,一阵筝声突然响起。
这声音绵软之中带着刚劲,似乎为了和先前的琵琶应和,用的是更加清脆的琶音。筝声不知从何而来,却仿佛无所不在,缭绕不绝,引得在场之人左顾右盼,想要寻出声音所在。
周隐再次端起一杯酒,环顾周围,除怀抱琵琶的几个乐妓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弹奏乐器的女子。
那这女子所在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
她抬眼望向帐门处。
随着筝声渐起,俯身于地的女子们轻舒双臂缓缓站立,舞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味道。她们微启樱唇开始迎合着筝声吟唱,并用脚步打着节拍。而这筝声虽然嘹亮,但也没有抢了舞娘们歌声的风头,气氛反而愈发融洽。
这声音轻柔和顺,如入无极之间。
饶是周隐不通音律,也可得知奏乐人技艺的高超。
一曲终了,徐鸣面上泛出得意之色,他转头向陈裕卿询问:“陈卿觉得这支曲子如何?这奏乐之人如何?”
陈裕卿神色恭敬:“乐曲缓急得当,是佳曲;乐师张弛有度,是佳人。”
周隐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也有附庸风雅的时候。
徐鸣对他的反应倒是十分满意:“弹筝的女子,正是我家侄女燕安。她自小习筝,还喜欢谱曲,这支《破月拈花曲》就是她近日的新作。”
“公主颇有才气,与殿下倒是天造地设。”周隐颌首道。
听了她的夸赞,徐鸣更加得意,就像是听到自家孩子被夸奖的父母一样。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暗地感叹:他一定是极其喜爱这个侄女儿的吧。
徐鸣对阶下侍应的婢女道:“让公主回去吧。”
徐燕安身份尊贵,此时满座皆是外男,就算徐鸣有意安排她与陈裕卿见面,也不会选在此处。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嗓音:“燕安求见皇叔!”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酒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徐鸣瞪起他那豆子大小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十分惊讶:“一群男人在,你一个闺女家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
她丝毫不理会他的呵斥,重复了一遍原话:“燕安在此求见皇叔,有要事相告!”
徐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晌,终于妥协:“进来吧。”
门外的徐燕安得到了应允,立刻掀帐而入。她身上衣饰并不华贵,只是披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内着一身红裙。
周隐看到她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徐燕安行到阶下,周隐才看清她的脸上戴了一层面纱,一双杏眼缀在鼻梁两旁,里面似乎汪着一江春水。
她无声行礼,罗裙委地,像一朵新开的海棠在风中微微一颤。
接着,她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取下了面纱。
就在她真容显露的一刹那,周隐呼吸一滞,握住杯盏的右手微微颤动,洒落了几滴酒液。
面前的绝代佳人,正是今中午在聚华楼见到的阿燕姑娘,徐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