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觉得他实在不能再喝了。
看到他又挣扎着起来,似乎想要再敬众位一杯酒,她连忙按住桌上象牙制的杯盏,轻声劝道:“陛下龙体不豫,这杯酒还是让臣来代吧。”
徐鸣看到周隐如此识趣,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喝得有些多,忍不住拉住周隐的手絮絮叨叨:“爱卿啊……燕安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多多担待……待到天下大业成就之事,朕一定给你搜罗出天下的美姬,到时候我们君臣共治,何其乐哉……”
她满脸假笑:“那就多谢陛下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把徐燕安嫁给她。好不容易养大的侄女,一定要用来做最为划算的交易。她周隐就算有几分小聪明,也不过就是一个口若悬河的谋士,手中没有军权,也搅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是陈裕卿不一样。这两年他四处征战,不仅帮徐鸣扩大了疆土,更是沿途收服了一些愿意追随他的人,他把这些人重新整列,竟基本还原了当年的“安义军”。
徐鸣大概是忌惮他的。
就在此时,被徐皇帝紧紧拉住小手的周隐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她正眼一瞧,只见徐皇帝身后刚刚还在端酒沉吟的吴王殿下,正盯着他们相握的双手,脸色有点不对劲。
这人真是小气的很。
为了不再惹恼吴王殿下,周隐不动声色地将手慢慢抽出,还抽空对着徐皇帝使了个眼神。
快看,您的陈妃被冷落了,现在正生气呢!
徐鸣这才注意到陈裕卿,又笑着对他说:“陈卿,朕想着你这几年东奔西走实在辛苦,不如去澜沧过过安逸日子。近来大夏和我们也算各自安好,等到爱卿去了那里,便可以享清福了。”
听他说完这句话,周隐和陈裕卿的心中皆是一震。
陈裕卿的封地澜沧郡在黄州以西,与大夏国接壤。徐鸣此番目的,便是想吩咐他去守边,并借此把他调拨出权力中心。
有了大夏国在西边牵制,陈裕卿想要再回来就难了。
看来娶不娶徐燕安也是对陈裕卿的一个考验,如果同意联姻,就留在黄州成为徐鸣的心腹,如果不同意,就收拾铺盖到西北吃黄沙去。
徐鸣想不出这样的筹划来,是谁在给他出主意?周隐用目光扫了扫阶下,左不过是蔡识和张幼珍两人。
她想看看陈裕卿会做何反应。
结果他只是恭顺地拱手行礼:“谢陛下。”
此时主位上三人都已经敬完了酒,接下来就轮到蔡识和张幼珍二人。
蔡识将酒斟满之后,陡变横生。
周隐坐在主位旁,只看到阶下一片白花花的光芒闪过,那是刀剑之影,破空而出,映得满帐烛光。
待到那一片直要射瞎人双眼的亮光平息之后,她望向阶下景象,心中巨震。
赴宴将领们的座位排得极其巧妙,两两相间,刚好能让每两位坐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位横刀相向,而另一位不知所措。
在场百十来名将领,竟有一半的人被另一半瞬间控制住!
周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推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她被徐燕安的真实身份迷惑,竟忘了进一步思索陈裕卿的密信与张幼珍调换座位的事情。她本以为今晚的大戏只是一桩真假玉佩之局,却没想到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
徐燕安的搅乱只是一个无聊的小插曲,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此时,帐内还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主位上三人,阶下张蔡二相与郦将军,以及一堆惊慌失措的婢女们。
原本喧闹的酒场骤然平静下来,烛光晃动,将在场之人的影子投射在牛油帐纸上,酷似一场刚刚开局的皮影戏。
帐内一丝声息也无,只能听到帐外北风呼啸之声,以及帐布偶尔的哗然作响。
黄州义军初立,各种法度还没有成型,基本上处于谁有武力谁做主的阶段。少了制定规矩的文人,众人到行宫之中赴宴也不必卸去兵刃,这才给了布局人可趁之机。
蔡识刚刚斟满手中的酒,一时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估计也摸不清现在的情况。
周隐有些疑惑,难道幕后之人不是他?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谋反的将领们早已约好,在蔡相第二次敬酒时发动。
她不敢妄动,只能默默回想着今日宴席中的一切异常。突然,她从纷杂的回忆中摸到了一根隐藏极深的线头。
徐燕安之事暴露后,徐鸣想要让赴宴之人退下,是张幼珍越众而出,驳回了他的提议。
周隐本以为他是想给群臣一个交代。现在想来,如果棋子都已经离开,那么计划还如何实行?
此时,一直沉默的张相站起身来,从容地斟好一杯酒,单手握盏向徐鸣示意。
“敬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