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去往澜沧的吴王车驾中,大概载了一场空空如也。陈裕卿竟身处黄州大营中,与郦元琛混在一起。
张幼珍面上笑容愈发苦涩:“殿下车架先行,本人断后,确实是让张某开了眼界。”
陈裕卿只是低眸观察着他的神色,半晌,吩咐道:“郦将军,逍然,你们先下去吧。”
而身为此间主人的郦元琛竟然也听从了他的命令,没模没样地伸了个懒腰,虽未行礼,还是招呼着逍然离开了。
帐中仅剩张陈二人。
张幼珍打破了沉默,似乎已经意识到将要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他轻声问:“殿下势必要这样做?”
陈裕卿看见他眼眸清澈,两眶白底黑仁的目色中仿佛汪着渑川的清水碧波。他恍然记起,在罗城的街道和周隐重逢时,她也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清心自证。倒显得他情谊罔顾,深恩负尽。
他闭上眼睛,回避着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似乎是肯定的语气。
张幼珍突然笑了,像是放下了所有牵绊,最终迎来了自己的结局。周隐殚精竭虑换来的这短暂几个时辰,也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运气。
他开口,没有哀求的意味,也毫无倨傲的语气:“殿下为时局所迫,不得不请张某来此,无可厚非。但是想要殿下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其实张幼珍落到此等境地,根本没有和陈裕卿谈判的条件,能否履行承诺,全在陈裕卿如何思量。
但是他仍旧把希望交给了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盟友。
陈裕卿开口道:“你说吧。”
没说答不答应,只是让他先说来听听。
“第一,殿下要答应我,有朝一日,定要除掉蔡识。”张幼珍斩钉截铁道,随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目再度变得哀伤,“至于徐鸣……我已身心俱疲,便随殿下处置吧。”
陈裕卿颌首:“我也有此意。”
“第二。”张幼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望向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帐内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若殿下有一日践极大宝,要娶先帝之女徐燕安为后。”
他眉目坚毅,一字一顿:“我与先帝相识于微时,本应携手共谋天下,奈何时运不济。但是先帝之恩,张某一定要报。”
若是徐燕安成为了皇后,那他也算是为徐家讨来了一个世代昌荣的机遇,也算是不负徐响的恩情。
但是陈裕卿摇头:“这点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张幼珍步步紧逼。
陈裕卿别开目光,望向帐内跳动不息的烛火。它不断地摇摆耸动,像极了罗城那夜相依相伴的两支龙凤花烛。
他其实有些后悔,那夜的周隐他本应该去看看的。他本应该亲手走入洞房,掀开盖头,第一眼看到新娘盛装的面容。
那时的她应该很美,如果他亲自去往新房喝了那交杯酒,她应该也不会在唐府被围之际冲入南山堂,眉目冷峻地与自己对峙。
此时天色刚刚放亮,这烛光也该熄灭了。
他开口道:“我在罗城已有妻室,当年向岳父求娶时,我就立下过誓言,此生绝不负她,绝不纳妾。”
张幼珍深思片刻:“我听闻昔赵氏太祖龙潜之时,为了结交安阳太守,曾废妻为妾以迎娶太守之女,想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大可以……”
“张幼珍!”陈裕卿的眼神骤然变冷,“若有一日你身处本王这种境地,也会抛弃你的妻子吗?”
张幼珍默然不语。
陈裕卿冷静片刻,叹了一口气:“张相,我知道此时无论你提什么要求,于情于理我都该答应你,但是这一条实在不行。”
张幼珍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陈裕卿的心中。
“看来在殿下心中,有些情谊有千钧之重,有些情谊,却不过鸿毛之轻。”
张幼珍打算放过他了。
“那第三条,请殿下带明堂离开。黄州危机四伏,明堂心性纯良,仅靠他一人之力无法与蔡识抗衡。”
“我自然会保护好她。”
“那好。”张幼珍又笑了,笑容如同春风和暖,给这寒风朔月的时节平添一丝温柔。
“请殿下照顾好我的家人,不要告诉他们我是否殒命,更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埋骨之地,这是最后一个要求。”
他说完这一句话,陈裕卿则握住了腰间佩剑。
锋刃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异常刺耳。
在最后一刻,他问张幼珍:“你后不后悔?”
“动手吧。”张幼珍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