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又是六点，终于不是因为背痛。看着窗外，天未明，雨滴和着风声敲打着在窗户，落在马路上，悬在枝叶间，都摇摇欲坠，睡眠浅的人都被吵醒了。远处不知是水雾迷茫，还是夜色尚未褪去，但不一会将会车水马龙，将挤满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屋内汤圆肆无忌惮地说着梦话，书桌前的多肉被养成了多瘦，有些心疼也无可奈何。情绪太多，起伏剧烈，特别是这一年，休养的这一年，情绪更细。善于倾听的我，从不擅长倾诉。从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真实心情，从不言说自己遭遇的困境和疼痛，始终坚信能向人倾诉的便不是最痛。可以哭到筋疲力尽的同时用嬉笑的言辞安慰远方失恋的友人。

天亮后的成都只有几度，冷到不行，冷得头疼。准确地说，今年我前所未有的怕冷，比大学时踩着雪上鞋子陷入冰水湿透仍要坐着写完一下午的试卷还冷。穿最厚的衣服，后背依然有冰凉，感觉不到暖意，左手不敢握右手，各自冻成红萝卜。热是一片一片袭来的，热像一层罩子，透不过气来，又像抡个拳头把人打晕，迷迷糊糊；冷不一样，冷是丝丝入扣细致入微紧紧地贴近皮肤的，从每个毛孔灌入，让人清醒，无比明了，恨不得数清行人眉间的烦恼。

而冷让这一切更清晰，让所有的感受十分清晰。从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真实心情，从不言说自己遭遇的困境和疼痛，始终坚信能向人倾诉的都不是最痛。可以哭到筋疲力尽的同时用嬉笑的言辞安慰远方失恋的友人。

友邻在总结这一年时，我也想了想。这一年来，不就是在背痛和对抗背痛中走过来，年度关键词应该就是背痛。

夏末秋初时，当时手术已过半年，背依然痛到无解。每天睡前暗自祈祷，明天背痛缓解一点吧，而每天总是在背痛中醒来。所有提到术后综合征，无一例外一一遇到。别人术后三天喝酒，四周运动，一个月后火锅辛辣随便吃，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半年了都不敢吃一片猪肉。经历了缓慢又反复的恢复。过程一环扣一环，没有空挡，伤口疼，伤口增生，肩胛疼，生物夹胀痛，拉肚子，手脚麻到握不住筷子着不到地，一餐分成三顿吃的胃痛，白黑连夜都在的背痛，每一个来时我以为快恢复了，谁知另外的已经在候着，如此循环，每个环节都消耗掉我所有的耐心。反复问自己，明明是个小手术，对我而言恢复怎么就那么难。

手术后一个月，才给家人朋友人说，大家责怪我为什么当时不说，说了又能起什么作用。我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心里装满气，挤得满满当当，起初以为是手术时灌入肚里的二氧化碳还未完全排出，后来才知道不是，那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气却随影随行的气，折磨着人。

回去看奶奶，我问她，我瘦了吗？她仔细看了看，说瘦了。我说，我才动了手术，她思维有些混乱，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她已经理解不了什么是手术，手术是什么含义，也心疼不了我。她老去了，猝不及防地老去了。在她面前喊痛她不懂了，曾经为了我，可以坐在学校门口等我一天，只为陪我过生日；为我可以日复一日在酷暑里在撼动里，为我守老屋，只怕我回来时没有家，没个落脚的地方。我还没有能力回报时，她却以我无法接受的速度老去。

看着她，我惊觉老是一件如此具体如此可怕的事情，是摸得着肉眼可见的可怕。哪怕她有那么多儿女那么多后代，恐惧依然不减分毫惧。父母能不吃不喝留给儿女，而儿女能回报的甚至不及千亿分之一，养儿养女防老都是屁话。人心是肉长的，但的确确有些人的心就是石头。哪有什么好人好报，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回来在大姨家，饭后说到她的境况，泪水决堤，当着大家的人，坏情绪开了闸哭来止不住，又失礼又无法制止，只得转身独自走进夜深里，听着河水汩汩，在呜咽，扰人心烦。从小就知道，众生皆苦，可是未免也太苦了吧。怨恨自己这一年不仅毫无进步还丢了胆，怨恨自己不能接她同住照顾她，怨恨自己不能给她太多。夜里但凡想着她，一定失眠。怨恨已经包围我，困住了我。这种恨没让我奋进，反而让我加倍想念她早逝的小儿子。我知道这是逃避，是推卸责任，是不勇敢。可是如果，如果他在，多好，该多好，一切都好。此刻我有多痛，他却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那些疼痛来得如此真切，模糊了现实和想象的界限。余晖不是怀疑着真实人生究竟是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