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宫花争艳,就是时不时响起的鸟叫虫鸣声也显得格外喧嚣,来时觉得景致无限好,小道婉转就那么几圈,回时却觉得宫墙绵延,石道悠长,一眼望不到边。 柴未樊比四皇子错后一个步子,不紧不慢跟着,眼睛直视前方,不偏不斜,面上也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只袖子里手指不停搅着帕子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平静。 倒是四皇子身子挺直,自后看,如坚韧有劲的青松,傲然屹立,但暖风拂过,又隐约发现身姿里藏着悠悠的懒漫,两人一前一后,步伐一致,却保持寂静,无人说话。 柴未樊想着心事,刚刚四皇子强势地告别宝阳郡主,跟她走了,虽然打着见姑姑的名号,但保不齐宝阳郡主将这茬记在她身上,想到这,她顿感头疼,然后偷偷瞪了眼前面的四皇子,当然四皇子是皇亲贵胄,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她只敢瞪一眼就抓紧低下头,没敢让周围的人瞧见她的动作。 “樊妹妹在宫里都做些什么?” 柴未樊精神一震,老实回答:“禀四殿下,臣女日常无非是绣绣花看看书,做些打发时间的闲事罢了。” “哦。”四皇子点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樊妹妹不必跟吾如此见外,唤吾表哥就好。” 柴未樊立即摇头,柔柔和和却坚决道:“承蒙四殿下厚爱,然未樊见识鄙陋,实不敢当四殿下如此看重。” 四皇子静静地盯着她,没吭声。 柴未樊要凛然回话,此时行了半礼,膝盖稍稍弯曲,头也低着,她身子本不是多么强健,时间长了,免不了脖子酸疼,腿脚虚软,然四皇子一直盯着她,没吭声,也没让她起身,她便不敢随意乱动,只得咬牙撑着。 “罢了。”四皇子叹气,“你起来吧。” 柴未樊急忙起身,悄悄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毕竟我这里又没枣子贿赂樊妹妹”四皇子无波无澜,安安静静瞅她一眼。 柴未樊:“……” 四皇子转身要走,她脚步趔趄下,面上尚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嘴上已先于思想背叛了身体。 “四……表哥。” 四皇子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温和应了声,“樊妹妹好。” 柴未樊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干裂的笑容,心里千百种想法恍若过明灯一一闪过,她生硬地抿着嘴,同时也把心里的百种念头牢牢锁在喉咙口,奈何她实在高估了自己这身体的应激性,未等思虑个周全,嘴巴已要笑不笑蹦出句,“四表哥开心就好。” 话落,她陡然惊醒,心怦怦跳,额头瞬时沁了一层汗。 她这里惶惶然,四皇子却已转身,似乎没听见那句话,径自道:“走吧,再耽搁下去就要错过午膳了。” 柴未樊悄悄用手绢擦擦额角,轻轻回声“是”,便跟着四皇子朝保春殿走去,边走边告诫自己,现在四皇子已今时不同往日,切不可再作死,况且那事本就是自己不对,被四皇子逮住了把柄又怨谁,只能怨自己不小心罢了。 她在后面絮絮叨叨“静心,守分,谨慎”,却没看到前面四皇子嘴角悄无声息闪过一丝笑意。 回到保春殿,太嫔见到一同过来的四皇子果然惊喜,当即吩咐宫里的小太监去西膳房提午饭,还让董嬷嬷塞给小太监一个荷包,让他弄些好酒好菜来,董嬷嬷立即笑呵呵地去办了。 太嫔则拉着四皇子问东问西,不停地说“瘦了,黑了。”距四皇子上次来请安,已经过了一周。 四皇子:“娘娘不必担心,我没事,这段日子十分充实。” 太嫔反应过来,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四皇子的“瘦了,黑了”都是为着照顾今上,那么这份“瘦了,黑了”便不是辛苦,而是兄友弟恭,情深义重的印证,因此不能说苦,也不能说累,太嫔只是许久未见四皇子,今日见他瘦削许多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稍后反应过来,立即停住不提,当下便转移了话题。 问了他的学业,饮食等不会产生歧义和误解的话题,四皇子一一耐心作答。 过了会,四五个小太监提着饭盒回来了,太嫔携四皇子和柴未樊去桌前坐好,太嫔坐在上首,柴未樊和四皇子相对坐在太嫔左右下首首位。 便见小太监将饭菜一一摆出来,菜色果然极佳。 柴未樊被人伺候着净了手,侧过头时正好看到太嫔吩咐的那个小太监将一个荷包悄悄交回董嬷嬷手上,之所以用“交回”二字,是因为她看到那个印着荷花的荷包分明是之前姑姑让人交给小太监的那个,而且看荷包鼓鼓的,跟去时没什么两样,应是根本没动用。 她下意识望向对面的少年——鸦发铺面,眉清目秀,因最近可能无空打理,嘴唇上部长出了层青秸秆似的稀稀落落的胡茬,但无论怎么看,都还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而这样的一个少年却备受西膳房的巴结与崇敬,甚至连姑姑送去的打理银子都不敢收,无外乎只因为这个少年即将成为这个幅员辽阔,疆域广大的国家的主人。 四皇子倏忽盯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柴未樊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捋了捋衣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兀浮现一抹感慨的微笑。 四皇子在这里用过午膳,又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他走后,柴未樊也回了自己房间,之前卷碧和听晴已经先行回去了,此时见她回来,立即卸妆的卸妆,伺候换衣的换衣,另一人拿着热乎乎的湿毛巾给她擦拭额头,脖子,胳膊等容易出汗的地方。 一切收拾完毕后,柴未樊穿着身舒适的衣服,躺到了软塌上,舒服地舒了口气。 为了陪四皇子,她刚刚不得不盛装陪坐在旁边,此时才完全放松下来,尚还觉得右腿有些酸麻,呓语一句,“右边”,正在给她捶腿的盛盏立即朝右边挪了挪。 此时八月末,未进入九月,热潮还没过去,柴未樊躺了会又觉得热,让听晴将冰盆往近挪了挪,听晴犹豫着只挪了一点,说:“姑娘,不可离冰盆过近,您若是觉得热,奴婢给您掌扇吧。” 柴未樊知道女子着太多凉气的确不好,便点头说,“好吧。” 心里又想:说来这冰盆的事真应该感谢四皇子,若不是因着他,保春殿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她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用冰。 此时处在冰的凉气里,又受着扇子的凉风,想到前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月份的,就觉得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那时候保春殿只有最热的七八月份可以用冰,过后再想用就得花钱买了,姑姑手里又没存下多少钱,所以到后头就是完全靠熬,即使有听晴她们掌扇,但吹来的也是热潮潮的热风。 再想想前几天跟着姑姑拜访温太嫔——二公主的生母,整个良华殿跟处在蒸笼里似的,她坐了会就忍不住想冲回来抱住冰盆不撒手,亏得温太嫔还能面不改色,衣衫都没湿透一角。 所以这么一想,她刚刚对四皇子积攒的不满霎时消失无踪,人啊,不能不知足! 经过皇后和宝阳郡主这两次偶遇,柴未樊觉得最近自己还是乖乖待在宫里为好,尤其这两天没下雨,天气躁得厉害,出去一圈回来内衫就得换。 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用着冰,吃着冰镇葡萄,再看看书多自在啊! 有时候闷了,就在院子里或者宫门口的巷子里溜达两圈,活动活动身子。 皇上的病情最近有些反复,时昏迷时清醒,四皇子既要忙着照顾皇上,又要腾出时间处理国事,现在他已经在太傅等人的协助下试着处理朝政,就没功夫过来了,两人自那以后也未再见过面。 直至那日! 柴未樊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雷雨交加的晚上,那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屋内燥热,翻来覆去好久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脑子终于迷迷糊糊,就要跟周公约会时,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天地间辟出一道耀眼的闪电,将屋内屋外照的亮堂恍如白日。 她一下子惊醒,翻身坐起,身上泛出一层干汗。 外间的盛盏察觉到里屋的声响,揉着眼睛起身,随意披上一个褂子,趿着鞋放轻脚步朝里屋走去,掀了帘子一角,见姑娘醒了坐在床上不吭不声,脑子霎时清醒。 她忙倒杯茶,坐到姑娘床前的矮几上,将茶水递给她,轻声问:“姑娘可是被雷声靥到了?没事,只是打雷而已。” 柴未樊回过神,接过茶水,小口喝着,盛盏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拭去脸颊的汗迹。 喝完茶,将杯子还给盛盏,看她将茶杯放回原地,开口,“盛盏,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跑?” “有人跑?”盛盏惊诧,一头雾水,“没有啊。” 说完,她还特意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却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她转过头,重复了遍,“没有啊。” 这时,柴未樊已经下床,身上披了件长衫,站在盛盏后面,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雨势巨大,瓢泼大雨刷刷落下来,撞到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不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院子的情景,地上积攒水洼,雨点砸下,溅起无数晶莹弹跳的玉珠,那棵棕树被雨水压得枝丫倾斜,翠绿的叶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碧透。 “呼!”半夜起了风,巨大的风倒灌进窗户,窗棂咣当作响,柴未樊身上的披风也迎风鼓起,她轻轻将凌乱的头发抿到耳后。 盛盏觉得有点冷了,搓了搓胳膊,就要关住窗户,柴未樊突然伸出手,按住窗户一角,没让她关,盛盏疑惑,转脸见自家姑娘脸色沉重,飘忽的烛影映照她侧脸忽明忽暗,她的眼睛盯着窗户外面,倏忽,眯起了眼。 盛盏下意识顺着自家姑娘的视线向外看去,一个人影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不等她瞪大眼睛发出惊呼,那人已经喊道:“姑娘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