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闲来无事,赵令月便在书房读读书。中午时候的一阵小雨使得空气分外清新,泥土混合着草木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忽然,一个人从窗口探进来大半个身子,一手就夺过赵令月手中的书。 “竟然是史记,我还以为是春宫图。” 赵令月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从小的玩伴刘青岭。 “刘大公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刘青岭随手有把书扔回桌上,曲起一条腿懒倚在窗棱边,一派的潇洒风流。 “我家老头子刚回大西北去了,我得了空就赶紧过来找你玩,怎么着,够意思吧?” “师傅怎么走的这么急?” 刘青岭的父亲刘卓夫是赵令月少年时候的武学师傅,如今是西北军将领,前两天刚回京,现在就走,太急了点。 说起来这个,刘青岭有些不愉快。 “还不是夏国又搞幺蛾子,听说他们新登基的小皇帝是个战斗疯子,一天不打仗就能疯。真是搞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是美人不好玩,还是珍馐美酒不好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总想着打仗,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 赵令月挑眉:“有的人生来就是追逐权势的。” 刘青岭就是个花花公子,对这些政事也不关心。相对比那些枯燥无味的政事,他对美人美酒更有兴趣一些。 “我昨儿怎么听说你把“京城少女的梦”给收入府中了?” “京城少女的梦?” “春公子啊!” 赵令月噗嗤笑出声,没想到春景还有这样的诨号。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刘青岭呵了一声:“灵通什么呀?现在京城街头巷尾你随便拉一个人来,他都能给你讲一天一夜“左相家安公子强抢民男,容亲王主持公道,静安王白捡了个大便宜”的故事来。你们这可是唱了一出大戏。” 赵令月边笑边说:“还大便宜呢,人都快砸在我手里了。”她现在就是想把春景弄走都困难。 “行了,我说帝姬殿下,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可是春公子,千金难见一面的春公子,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你收入了府,多少公子女君都眼馋的跟什么似的。” 赵令月摇头笑而不语。 刘青岭见赵令月模样,似乎没怎么把那位春公子放在眼里,有些急。 “我说你这个人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暴殄天物,这春公子可是个人间少有的妙人,那嗓子才叫一好,别的也不要求你,你怎么也得给他搭个戏台子吧。我瞧着你府上后花园水榭就挺好,干脆就在那儿。回头我要是想听戏,就过来你府上,还能省下一笔花销。” 赵令月回想了下,春景说话确实很清亮,有玉漱之声,然而唱戏,这个还是算了吧。她不爱听戏。 “你省省吧,这是王府,不是戏园子。” “瞧你小气的。” 两个人闲聊半晌,晚上又一起吃了个饭。 赵令月想起来明日一早要去云韶府要人,便与刘青岭相约明日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赵令月和刘青岭就同车去了云韶府。 勾栏瓦舍的早晨很安静。 云韶府的装扮很雅致,不过终究是声乐场所,还是有几分热闹的。此时厅内空无一人,热闹的场景反而有些落寞,只有酒味菜香隔夜不散。 掌事的打着哈欠下的楼。 “什么人呀,这一大早儿的。”待他看清了刘青岭之后立刻满脸堆笑,睡意全无,赶紧躬身哈腰的上前伺候:“诶呦呦,我说一大早就听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登门。” 掌事不认识赵令月,但是也不敢怠慢,能跟刘公子一起过来的必定是非富即贵。 刘青岭开门见山说道:“叫九月出来,本公子要赎人。” “刘公子,你看,这个九月……”掌事似乎有些为难。 赵令月一个眼神,侍女禾穗便立刻端上来一盒金子。 “够吗?” 掌事一看金子,两眼直放光。 “二位稍等一下,老奴这就去叫人。只是有一点须得先跟二位贵人说明。前两日咱们云韶府遭劫想必二位也听说了,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九月的脸给划了,九月现在的样子有些骇人,二位要有个准备。” “知道了,你去吧。” 掌事的上了楼,赵令月和刘青岭便找了椅子坐下喝茶。 楼中极宽敞,正中有一方戏台,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周围装扮着精巧的饰物,非常华美。 “春景唱戏真的有那么好?”赵令月忽然问道。 刘青岭直点头:“当然那么好,你没听过他唱戏?不应该呀。今年过年的时候他还进宫唱了出鸳鸯会呢,女帝可是赏了他不少东西。” “过年吗?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不在宫里。” 因为被圈禁的事情,赵令月一直都在跟女帝怄气,就连过年都没有去宫里过,这事儿刘青岭知道,只是一时忘了。 刘青岭也不提这茬,不轻不重的说道:“你看,要是今年你在宫里过年不就更早些认识这位春公子了?” “去了也不一定认识,我不爱听戏你也知道。” 这点刘青岭深以为然,要不然赵令月也不至于连大名鼎鼎的春公子都没见过。 没过一会儿掌事的便从楼上带下来一个少年,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本来长得十分清秀,只是此时白白嫩嫩的右脸上横着一道长长的伤口,很是骇人。 赵令月瞅了一眼,转头吩咐禾穗:“你先带他回去,别急着带他去见春景,等他把脸医治好再说。” 那小童一听是公子让人来接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暂且不表。 禾穗先带着小童回府,赵令月却没有急着离开,而去让掌事引路,去春景住过的房间转了一圈。 刘青岭很是纳闷:“我说我的帝姬殿下,春公子人都在你府上了,你犯得着来他住过的房间来睹物思人?” 赵令月打开柜子,弯下腰去翻检春景的衣衫。 “这你就不懂了吧,想要了解一个人,光看这个人本身得费些功夫,但若是看看他的房间,看看他周边都是什么人,便能省下不少事。” “哟,那您这是看出来什么了?” 赵令月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说道:“房间很整洁,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所有衣衫都在柜子里,而且数量不多。” 刘青岭问:“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把这里当成客栈,随时准备离开。” 住了一年多还把这里当客栈,一方面反映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离开,另外一方面也体现出春景的一些性格特点,诸如没有安全感,童年不幸,防备心重,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交付真心。 回到府上,赵令月径直去了春景的寒月苑。 春景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赵令月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喝粥,见赵令月进来,他便把粥碗放在了床前的小方桌上。 “殿下从外面回来?” “嗯,我上午去了一趟云韶府,把你那个小童给接了出来。”还没等春景发问,她又说:“你那个小童在那日慌乱中伤到了脸,我让王太医给他医治去了,等好一些再过来见你。” 听闻九月没有伤及性命,春景松了口气。那日他虽算计的精准,可还是没有预料到安金錾会下那样的狠手,他被打的时候九月上前阻拦,被安金錾的家奴拖到一旁殴打,肯定是伤得不轻。 “我替他谢过殿下。” “你那个小童已经千恩万谢过了,你就别谢了,行了,你继续吃饭吧。” 春景一听这话以为赵令月要走。 没想到赵令月却没有离开,而是打量起方桌上的小菜来。方桌上摆着四五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寻常的咸菜,量也非常小。 “你就吃这些?” “王太医说清淡些有利于伤口愈合。” 赵令月想起那天捡他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身上伤口应该挺多的。虽然王太医说没有伤到筋骨,但是皮开肉绽肯定是有的。 “那是得遵医嘱。” “王太医昨日说有些伤口太深,可能会留疤。”春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如果是那样,殿下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你怕疼吗?”赵令月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什么?” 赵令月随手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小玉瓶放在方桌上,说道:“这是玉肌膏,涂在未愈合的伤口上,可以去痕生肌,就是会很疼。” “殿下是想让我用这个?” 春景心下一黯,他为赵令月的“周到”而微微感到失望,这失望不大,却像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赵令月却摇了摇头:“你自己的身子,用不用你自己决定。皇姐前日就送来了,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个茬。” 原来是容亲王,春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伸手拿过赵令月放在方桌上的玉瓶握在手中。 “当然要用。”他含着笑,狭长的眼睛看着她,说道:“我知道殿下也希望我用。”否则她也不会把药瓶随身带在身边。 赵令月也没否认,她私心是想让春景用的,可能是一种求全的心态,他身上无一处不是精致的,不应该被伤疤破坏了这份精致。 “那一会儿我让王太医过来给你涂药。” “殿下不能给我涂吗?” 赵令月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也好,伤口确实不好看。” 赵令月想到明珠皇姐嘱咐她的话:这玉肌膏涂上的时候不会怎么样,过两个时辰伤口会疼的要命,别给他吃止痛药,会影响伤口愈合。 “等你涂好我守着你。”她承诺道。 春景咧嘴一笑:“好。” 赵令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春景有些太上心。其实不应该这样,她现在对他的身份来历还一无所知,以后一旦发现他留不得,会很难下手。 然而,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不可控的,赵令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自觉的想要对春景好一点,而且觉得她就应该对他好一些。 思前想后,不得其解。 可能她太寂寞,需要对别人好一些,才能焚烬内心深处的孤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