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这边终于如愿见到了九月。 “公子有所不知,不是小人不来见公子,而是帝姬下令说公子在养伤,谁都不让见。小人求了很久,今日才被允许见公子一面。” 春景也没想到是赵令月不让九月来的。 “世子那边有消息吗?” “世子那边倒是没有新的命令下来,只是让公子安心养伤,不过倒是有个消息让我带给公子:夏夫人前些日子诞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 春景眼睛一亮,难得喜形于色。 “好,知道了。你最近也不要常见掌事,有什么事让别人带信就好,以防被有心人看见。” “小人明白。” 九月许久不见春景,难免关切一番。 “不知公子最近怎么样?昨日我住的地方新搬进来三个人,说是女帝赐给帝姬的男侍,公子可要多注意。” “我没事,一切顺利。” 九月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 “小人其实还有一事不明。当初世子明明下令让公子接近三帝姬赵明珠,公子为何临时改变主意来到六帝姬身边?” 春景本来不想说,然而想着九月这么问一定是掌事授意,便开口道:“因为三帝姬专宠驸马梁时夕天下皆知,而六帝姬尚未婚配。” “可是……” 可是六帝姬不好男色这个也是天下皆知。然而九月见春景微微皱眉、不愿多说的样子,便没有继续发问。 其实还有一点,春景没有说,那就是女帝所有的子女当中,只有六帝姬赵令月不是在女帝身边长大的,而且赵令月因为父亲的死而对女帝是有恨意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令月这边刚刚从刘青岭那里得知赵明珠果然是拿着那本帐册大做文章。 她不禁在想,明珠皇姐这么做又跟五皇兄有什么差别,玩弄权术、笼络人心,为了一个储君之位不择手段。 然而,她又什么办法都没有,她也不能说什么。她唯一指望的就是明珠皇姐早早的登基,给她一块封地,她才可以远走高飞。 赵令月其实想带着春景一起走。 她当然知道春景放不下家仇,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样? 春景的背后是赵舜臣。 赵舜臣可是父王要造反,他却跑来京城偷偷报信的草包,指望他谋朝篡位,下辈子吧。 她现在把春景圈养起来,什么也不让他做,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待着,一天一个月一年,日子一久,他可能自己都会忘记是为了什么来到她的身边。 她最知道平凡的生活有多消磨人的意志。 而且陛下这些年沉迷男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最近又迷上了丹药,说不上哪天就驾崩。到时候春景就是再恨,也没了对象,他还能怎样? 赵令月不着急,反正她已经在尘埃里了,慢慢耗着吧。 端午很快就到了,京城外的忘川河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赵令月早与春景有游船之约,到了那日,两人吃过早饭就来到了这里。 忘川河河道很宽,河道两旁是绿柳拂堤,红蓼相映,沿堤小商贩都在热闹的叫卖。 河上漂着大大小小的画舫,各色轻纱在微风中翩然起舞,舫里公子美人把酒言欢。丝竹软语,脂粉香气,旖旎了河水。 为了不引人注意,赵令月特地让人租了一艘普通的画舫,两人坐在船头,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对饮,倒是别样舒坦。 赵令月瞧着春景一杯一杯的喝,小半天就喝掉了半壶,脸都没有红一点。 “你酒量很大吗?”她好奇。 春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着实喝了不少。 他轻笑:“说来惭愧,我别的嗜好没有,唯独爱酒,有时候睡不着就多喝两杯。这些日子养伤,王太医说不能喝,便滴酒未沾,今日见到有酒,把馋虫给勾起来了,不知不觉多喝两杯。” 赵令月闻言一喜,她还以为春景什么嗜好都没有呢,难得发现他还有喜欢的东西。 “那你不早说,咱们府里酒窖藏了不少好酒呢,都是我父亲以前偷偷藏的,有些年头了。” 赵令月的父亲,是礼部的一个小官,专管酒水,是个酒痴。 民间经常有人误以为皇子皇女只知道母亲是谁,不知道父亲是谁,其实不然。 后宫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在太上皇的时候就定下规矩:每个王夫伺候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如果女帝怀孕,就继续伺候直到孩子生下来。所以,孩子的父亲是谁也就一目了然。 “殿下这还是第一次提及父亲,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他老人家。” “死了。”赵令月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悲凉。 春景想:看来她真的不记得了。 那时候,她父亲刚去世没多久,她晕倒在课堂上,还是他把她背到太医院的。 她当时也只有十岁,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那一年真的是多灾多难,她是,他也是。 “是我不好,大好的日子,引得殿下伤心。” 赵令月摇了摇头,反过来笑着安抚春景:“没什么的,他都已经走了八年,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不过我劝你喝酒还是要适可而止,贪杯容易送命。” 说到送命这两个字的时候,赵令月眼睛一眯,带着几分寒意。 “谢殿下提醒,我会注意。”春景点头,却又往嘴里送了一杯。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春景当然能看出来赵令月是真心喜欢他。可是这真心不应该存在于他们这样的关系里,也不应该存在他们这样的的身份里。 作为一个男人,他对她是心怀好感的,不过,也只是好感。 赵令月甩了甩头,好像能把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一般。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上次说到西厢记,我后来还特意查了一下那个剧本,词是真真的好,你唱一唱呗,就送长亭送别那段。” “现在?” 赵令月歪着头问:“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那段要几个人一起唱才好,我单唱没多少意思。要不这样,我给殿下唱一首词如何?” “也行。” 春景清了清嗓子,便低声唱了起来。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他的声线干净清冷,犹如寒水漱石,别样清脆。他唱的是一首夏天的词,倒是正和了节气,赵令月单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酒杯,酒入口中,似乎都沾染了夏天的味道。 一个唱的入了迷,一个听的入了迷。 不远处,一艘二层的画舫,慢慢驶来,离他们的画舫越靠越近,大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咚的一下撞在他们的船上。 春景的唱声戛然而止。 小船被这一撞,在河里打起了转,船头上的春景和赵令月猝不及防,跌倒在了甲板上。 二人抬头一看,撞了他们的画舫飞檐翘角,雕栏画栋,十分豪华。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坐在船头的人。 船头一众奴仆美婢簇拥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此刻男子正靠在美人榻上,怀中抱着个姿色上乘的美女。他容貌十分俊朗,一身锦衣,头戴金冠,腰缠玉带,端的是富贵逼人。 “孔柳镇?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令月讶然出声。 船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画舫稳住,春景忙把赵令月扶了起来。 那边船上的富贵公子,朗声大笑:“表妹,好久不见。” 赵令月冷声道:“表哥,别来无恙。” 孔柳镇把怀中美人推开,手指顺着鼻梁一抹,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瞬间染上了几分阴鸷。 “怎么无恙,我这一年多我可是对表妹日思夜想,都快想出病了。”他说到日思夜想这四个字的时候简直是咬牙切齿。 赵令月也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恨意。 “表哥不是在江南待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回来?” “本来去江南想着医治医治我这个腿。”孔柳镇拍了拍自己虚垂的左腿:“谁成想都是些庸医,说骨头碎了接不上,我一生气,连杀一百多个庸医,无聊透顶,便回来了。” 说完这话,孔柳镇的眼睛便死死的盯着赵令月,透骨的寒意。 他的腿,骨头都碎了,就连天下最好的医者都束手无策。打断这条腿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个表妹——赵令月。 眼前的孔柳镇,正是定远候的幺子,赵令月曾经的未婚夫。 赵令月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江南的百姓一定会感激表兄此番为民除害。” “用不着他们感恩戴德,倒是表妹,许久未见,让我着实想念,过船一叙如何?如今表哥的腿不争气,想去你船上怕是难了。” 赵令月自然没有闲工夫跟他虚与委蛇,她也犯不着跟他虚与委蛇。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表哥雅兴了,改日再叙。” 孔柳镇眉毛一挑,一双鹰眼视线一转,落在赵令月旁边的春景身上。 “表妹有了美人相陪,就不在乎我这个表哥了?我还记得小时候表妹整天跟在我身后闹着让我娶你呢,怎么长大了,就改变了主意?” 赵令月下意识的挡在了春景身前。 “表哥腿不好,就不要总来着这种有水的地方转悠,一旦仇家凿沉了表哥的画舫,到时候表哥后院的那群小嫂子可是要守寡了。表哥慢慢玩,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孔柳镇也不在乎赵令月的威胁,依旧笑脸相迎。 “过几日我父亲过寿,表妹记得过来。到时候也请这位美人赏光。” 赵令月冷声道:“一定。” 孔柳镇望着远去的画舫,脸上的笑浮在脸上很久都不曾落下,只是眼睛却越来越冷,让人望而生寒。 “真是我的好表妹。” 赵令月抖了抖身子,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