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世上没有任何一组三角恋的关系,能比我娘、我大舅、皇帝舅舅三个更复杂了。 他们三个既是三兄妹,又是乱|伦者同盟。 我大舅和皇帝舅舅从情同兄弟,到君臣和睦,从君臣和睦,到互为情敌,从互为情敌,到反目成仇。 我娘和皇帝舅舅从兄妹之情,到男女之情,从男女之情,到变|态相亲,从变|态相亲,到反目成仇。 整合这两条路线可以发现,我娘和大舅的奸|情,也许早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因为他们几乎是在同一阶段,都与皇帝舅舅反目成仇了。 也就是说,皇帝舅舅悲惨地同时经历了友情和爱情的双重背叛,却还不自知。 我不知道我娘在衡州她的当铺里,遇见当了个大件需要见掌柜的皇帝舅舅时,她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我实在懒得猜,因为我知道我又会猜错了。 我娘一点都没有惊讶,反而有些欣慰地笑了。 我娘说:“二哥,欢迎归来。” 我觉得我娘圣母白莲花,可细细想了想,觉得皇帝舅舅的确不算特别特别特别坏— 他只是特别特别坏而已。 我想我和我娘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夺位大计,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却还是任由我们折腾,除了不相信我们会成功,至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包括他最终做的那件蠢事— 他明明洞察先机,知道我造反的时间地点,明明可以早做准备、把我们一举歼灭,为何还要自焚而死呢? 如果他想杀我娘,等他击败了我们爱怎么杀怎么杀,何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当初以为他是怕输给我,所以不战而退,用自己的死杜绝我逼宫的借口,好让那道传位于十一弟的圣旨,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就能被人宣读,届时我若逼宫,便毫无意义。 我现在回想起来,只笑自己当初太狂妄了— 皇帝舅舅掌握了先机,如果他想一战,是不可能输给我的。 除非他不想战了。 我知道,他如今还活着,只能说明当初那件自焚的蠢事,是他对我这个儿子最后的不忍— 他不愿与我父子相残。 我想他一开始就打算诈死,而叫上我娘是想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想他让我娘选的那两道圣旨上,绝非他解说的那两个选择,而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跟我走。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次浪漫。 尽管非常非常别扭。 可惜我娘根本没心思与他周旋,断然拒绝了他戏弄似的两个选择,表示她并不稀罕他的施舍。 那时一切伪装撕开,我娘满目鄙夷,骄傲如皇帝舅舅,怎能不生杀意? 只是他一开始只想烧死我娘,自己诈死,后来不知为何,也放弃了自己。 可皇帝舅舅没想到,他能牺牲自己陪我娘一起死,也有人只愿我娘好好活着。 皇帝舅舅压根没想到行子元会来。 皇帝舅舅压根没想到大舅背叛他。 皇帝舅舅压根没想到两人有奸|情。 也许是我最后的那句话刺激了他,彼时重伤的皇帝舅舅不愿就这么死了,依然动用了仅剩的暗卫,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我虽然担心他卷土重来,心里却很明白,我执政多年,根基早稳,他不会做这样自取灭亡的傻事。 我更担心他报复我娘。 我想,就凭他不舍得我娘一个人死,他们两个本不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我又想,就凭他宁愿陪着我娘死,也不肯放她一条生路,他们两个注定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今天又是哪个地步? 陌路人,还是寻仇的? 我只知道我娘再见皇帝舅舅,她冲人释然一笑,后者愣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应了她的笑容。他说— “四妹,一别多年。” 我娘深吸口气,冲他眨眨眼,忽然扭头迅速擦掉了泪花。 我想我娘并不是不害怕,可她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过来找她,要么是已然释怀,要么是蓄意报复。 如果是蓄意报复,他不会一个人来。 我娘不是圣母,自然没忘当年事,可我娘如今开阔了心胸,却也不会与对她无害之人计较。 当年之事,我能想明白,我娘自然也想明白了,皇帝舅舅留了几分情,她心里都有数。 或许在她心里某处,也是希望他活着的。 我娘带她二哥参观了她自己开的酒楼,试吃了她发明的新菜,观赏了她排练的歌舞,最后带他回到她的浮云园,那里等着大舅和我二弟。 我娘早已通知了大舅,故而大舅并不吃惊,从容不迫地躬身一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久别重逢的香气。 我大舅笑着说:“子还,别来无恙。” 皇帝舅舅很快掩饰好了吃惊,他同样作揖回礼,喉头微哽: “子元,别来无恙。” 似乎除了“别来无恙”,他们真的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娘却不这样想。 她现在已经不是个变|态,却仍很会调节气氛。 我娘一边给二弟夹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还愣着做什么,菜都凉了,赶紧过来吃啊!!” 于是乎,史上最尴尬的家宴出现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娘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调节气氛-_-#。 我娘说,“我跟子元是九年前成婚的,成婚不到半年他就辞官了,我们开始四处游玩,各种逍遥,后来有了荷儿,我们才定居在衡州,每天吃喝玩乐,别提多快|活了。” 我大舅笑看我娘一眼,眼里情意灼灼,一如当年。 皇帝舅舅并没有被他们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击垮,他嗤笑了一声,非常非常鄙夷,因为他们的好日子……归根结底都是他成全的。 皇帝舅舅笑完了,终于深深地看了我娘一眼,嗓音里是岁月都不曾磨平的怅恨,仿佛早已后悔了一生。他说— “我当年……也想带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