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故作老成了些,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孩子,倔强固执得要命呢。” “人是善于掩饰的动物。有的人或许只是给你看到的那一面而已。” 我看着他,“行止给我看的是哪一面呢?” 行止笑了笑,宛如清风扶柳般适然,“我给缱绻的自然是我所有之中最好的一面。” 我皱了皱鼻子笑道:“那我给行止的便是最坏的一面。所有我的自私坏脾气你都知道全都瞧得仔仔细细的。” 行止笑意温煦的看着我,略作思索后认可道:“好像是这样。” “喂喂,不带这样的,这个时候你不该是夸我然后表白一番吗?”我气鼓鼓的嚷嚷。这个剧情走向不对啊! 行止笑着看着我闹,宁静安然。 每到雷雨天气行止四肢的关节都会深入骨髓的疼,便是他久病成医,加之天赋异禀,又有宫中储备还有我叫伯贤帮我搜刮过来的各种奇怪珍贵的药材,这些年也只治了七七八八。他跟我说如今只要施针再敷药便已经和平常无异,我也辨不得其中真假。 伯贤曾说人性本贱,喜欢得不到的,忘不掉曾让自己痛苦的,终其一生会追求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我不知道行止算不算是不该属于我的,但是我不希望行止记得我会是因为我曾带给他的那些无妄的痛苦与折磨。 *************************************************************** 初加玉色中衣,复加海棠红曲裾,再加妃色大袖水蓝缀边的礼服。浓密乌黑的头发一半绾成堆云望仙髻,剩下的宛如上好的丝缎般顺滑的披散着。 菩提再庄重的在我头上插上一枝月牙环状的金步摇,月牙的中间嵌着一颗不可多得的蓝玉,三层金箔打造的金穗在我额前垂着,与我眉心勾绘的三瓣海棠花钿交相辉映,明艳矜贵。 “菩提,我是去听政不是去嫁人。”我看着菱花铜镜台中美得不可直视的女子。菩提还在为我轻点檀口,淡扫胭脂,巧画峨眉,在她的打理下,我自己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殿下久未参与朝政大事,这是大场合,不能丢面子不是?也如平素清简妆扮的话,殿下虽然天然貌美不受影响,但是陛下一定会责怪菩提怠慢的。菩提可不敢。” 巧舌如簧菩提是也。当年跟着我一块儿听太傅讲课,感觉她学得比我还认真。 我理了理三重衣缘,薄薄蚕丝质地倒不特别的厚重沉闷,只是我养伤养惯了,都是怎么轻便怎么来,突然一下恢复这样的打扮还有点觉得繁琐张扬。 “你不觉得他们这样见了我会无心政务吗?我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我眉目顾盼一番淡淡忧虑。 “不会啦,殿下名声也不怎么好,朝中常参的大人们也多是有妻儿家小的,正眼都不敢瞧您。” 菩提宽慰人的本事总觉得哪里有点缺心眼。 我道:“怎么,我还会饥不择食扑有妇男吗?这宫里头的谣言到底能不能有点底限?有点节操?” “殿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真不愧是太傅的得意门生的贴身侍女!这口才!这怼人的功夫!这……菩提不耐烦的将我推出了门赶我去重华殿。 尧帝,上古传说中目生有双瞳,故曰“重华”,越国以重华为朝中第一大殿,意思就在要提醒君王效仿古老的圣人做勤政明君。 重便是双,华亦可解读为“美丽的花”,我每每临朝仰视着高高在上的母上,觉得她与我也算是应了“重华”之实,如此理解是不是更加轻松有趣? 我在朝中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属于实干派。 基本听政的时候就是坐观众卿家唇枪舌战,然后我偷偷给他们画小像。行止看过我画的人物小像都赞我在这方面颇有天分。 伯贤也说我有歪才,可见这算是我一个备受大家认可的本事。 “启奏陛下,年初江宁一带雪灾,虽有及时处理而如今依旧有数千户居民未能得到合理安置,又加之此地区本就是朝廷征粮重镇,一时人心不安粮价飞涨,臣以为……” “臣附议。” “臣以为是。” “臣却认为不妥,不如……” “若如钟大人所说,万一……到时候岂不……” “那秦大人又有何高见?” 我在一旁克制着晨起的倦意勉强支撑着眼皮,左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听他们热烈的互相争论,朝袖与唾液齐飞,见趋势有越演越烈的模样,于是抽空换了另一只手。 “莫衷一是,那不如请皇太女殿下评评理。” 有人艺高胆大的冒了这么一嘴,众臣都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被他们忽视很久的我。我眼皮一抬,冲他们抛出一个迷离浅笑,他们又纷纷如受惊的鸟一般躲开与我的对视。 我目光在人群中犀利的扫描,誓要揪出刚才提议的人,然而母上十分乐见其成的补了一句,“孤正有此意。” 我视线落在面前长案上,案上笔尖搁在纸上洇出了一团越来越大的墨点,谏议大夫莫许的嘴角便无辜的多了一个胎记般的媒婆痣。 “缱绻?” 母上抬高了音量。 我复又回神,抬眸,眼神冷静清澈,不复先前的松散悠闲,一一直视群臣,嗓音不高不低,姿态从容不迫的道:“江宁雪灾未得安置的居民多是因房屋修缮工期拖延,负责工事的官员理应以限定时间为己任,不能达者撤职查办。安置在前,稳定民心还得减轻赋税,粮食今年暂且不收,正如……” 官员的名字我没记住,说到这里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瞄过苏白墨的时候他万年无表情的看着我,口型动了动。 我慢慢眨眼,接着道:“如……商大人所言降低三分之一归于明年一同纳赋是可行的。江宁富商的存粮却颇丰,让他们投放粮食到市场物价,双管齐下,自然会稳定下来。” “殿下所言太过轻松也不切实际,所谓无奸不商,他们已经趁火打劫哄抬粮价坐收渔利了,又怎么会拿粮食出来?” 反驳是意料之中,我笑着拉了一束头发搁到胸前,“我们只说朝廷今年不征粮还要开仓放粮,投放谷米粟薯十万石到江宁就行了。” “殿下养病期间或许不知,我国已借调吴国军粮二十万石,新粮未收,再为江宁挪用,岂不是会动用到储备粮?” “储备粮万万不可啊!” 我并没有发话,只因为一人借题发挥大家就又陷入新的讨论,我看他们忘了讨论的初衷,干脆起身,离座。 母上坐壁上观,两边都不帮。 我踱步到群臣前方,待到他们注意到我后个个屏息敛声以后我方笑得狡黠,朗声道:“本宫并没说真的要放粮啊,区区江宁哪里需要十万石的赈灾粮食?朝廷只要把这个消息实实在在的发布下去,江宁粮价必然下跌,到时候商人们风声鹤唳,为了追逐利益定会相继抛售囤积的粮食,粮价下降更低,朝廷趁此收购重新投放市场。江宁本就并不是真的匮乏引起的缺粮,如此反复,价格自然降低到富商所能承受的最低值。说不定我们还能够赚一笔回来呢。” 母上勾起了一个狡猾的微笑,丹凤眼中精光一闪。 苏相一直作为调停方此时纵观大局,落锤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唯苏相马首是瞻的一拨人当即表态。 母上看着我道:“好一招虚虚实实。便按照皇太女方才所言,尚书台速速拟就实施方案及落实人选。” 苏相出列领命。 总算熬过一个早朝,我慢吞吞的抖了抖墨迹已经干了的画纸叠起来夹在书里,走出重华殿外伸长腰肢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走下玉阶将手中的东西丢给等候的宫人,拐弯往华林苑去,准备抄小道回凤鸣宫。 “殿下请留步。” 我脚下步子一颤,迟疑的扭过头去,冲着来人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来: “苏相,许久未见,身子骨还是这么健朗啊。” 老头儿这步伐可真是矫健。 苏相官袍当风,紫金鱼袋,巍峨朝冠压着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精神矍铄。 “老臣得先帝庇佑,还能多活几年。”苏相长揖,口中念道。 我微笑。 这一来就抬我皇爷爷是要咋滴?看来今天的政治走向有点不妥当。论道理起今天我表现得颇为得体,苏相应该倍感欣慰才对。 “苏相可有什么事么?日头有点晒,我们前面凉亭坐着说?”我抬起衣袖挡住明晃晃的太阳。 苏相颔首,与我踱步到凉亭,留了随从在亭外,亭中只有我们两个好说话。 苏相先对我的朝论发表了赞赏,“老臣便知道殿下总有幡然醒悟,明理懂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