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几乎要看不下去了,跪坐在我身后嗯哼嗯哼的咳。 我迷茫的从奏折里脱出神识,转头看她。 “殿下,您这样叫公子楚怎么用膳?” 我这才猛然发现行止自己根本就没有吃饭,完全在照顾我。 我看了看桌案,拿起一碟豚皮饼放到行止面前,嘿嘿笑了笑算作是讨好。这道菜是地道的楚国小吃,行止小时候应该是经常吃。我挑对了菜品,行止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出生在楚国王宫,成长在越国的王宫,不管经历过什么逆境和困苦,行止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优雅是挥之不去的。哪怕是竹碗木筷搁到他手里也照样能展现出不凡的品相。 说来有点奇怪,我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倦懒,与贵胄之气相去甚远,属于痞子里面最正经的,正经的人里面最痞的。 伯贤曾说像我们这种生来就是贵族的人也犯不着随时都拿着那个调调,越是没有的人才越是喜欢强调呢。在这样的论调下,伯贤和我就长成了王族里头的两个纨绔子弟的代表。 其实很多同辈中人也想学我们,不过他们要不是没有我的倾国之势,要不就是没有伯贤的倾国之富,拿什么来比? 这便是由出生决定的,平常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吃过饭再继续瞄了几本奏折,终于搞定以后却犯起了困意。我打个哈欠,看了看日头正当正午,这时候出去也太晃眼,干脆眯个中觉吧。于是吩咐菩提让我睡半个时辰再叫我。 我理了理衣衫直接将膳桌推开枕在芙蓉簟上困觉。菩提和香笼带人撤走膳食,丝履擦地,慢慢走远。 我迷迷糊糊中脖子下面横出了一样软软的东西,我轻轻抬起头将它枕住,眼皮沉重的睡了。 仿佛刚闭眼没多久菩提就来唤醒我,我起身发现行止不在,芙蓉簟上是他从里间拿来的枕头。 走出天一阁,屋外阳光灿烂,五月晴光遍地,静谧的宫室只有守卫走动。刚到凤鸣宫外,蓝翎迎了上来。 “殿下要外出?” 我点头顺口说了一句,“我要去找伯贤。你要一块儿吗?” 蓝翎点头。 “你如今可是护军都尉大人,这么得闲?”我知道他是要跟我去的,不过还是不忘提醒一句。 “军中事宜我已经安排妥当,殿下放心。”蓝翎做事自然是个周密之人。 “好吧,你知道我只是去吃吃喝喝玩玩没有正事的,可值得你费这个功夫?” “蓝翎一日为殿下青龙卫终生以殿下安危为己任。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遇。” 我轻叹他这个实心眼,感动却也是不假。 我这次不像上回是偷偷出宫,但是为了安全还是低调行事。从侯府的后门进去,留了其余人在外围,只带了蓝翎进内院。 府中的人给我主动的通报了伯贤的所在,我穿过重峦叠嶂的太湖山石林来到伯贤的凝萃湖畔。这里竹林婆娑,绿影轻摇,清凉幽静,仿佛别有洞天。宫里面毕竟是以恢弘取胜,要说精致,还是伯贤这里算上乘。 蓝翎停在了离入口不远的湖边,我再继续往前走。 一丈软红铺地,上面覆满了各色荼蘼素馨蔷薇的花瓣,伯贤躺在上面,背靠金色妆花缎的靠枕,手里闲闲的拿着一根玉簪敲着面前一个水晶碗。 纷繁的花瓣上一个红衣鲜妍的舞姬赤足跳舞,身形曼妙,舞步翩跹,手上的三尺红纱在空中如凤凰的羽翼凌空舒展。 他们身后有几个侍女在奏乐,都是花容月貌的。在伯贤府里基本就看不到几个普通颜色。他这样做得的是个风流倜傥的美名,我呢就是个恶名了,这是不是区别对待? 微微的阳光从林叶尖漏下来,在他衣衫上映得一身斑驳的亮块。他意懒神舒的敲着音律,眼神轻轻的落在我身上,嘴唇勾起一个笑弧来,手便停了。他一停,其余几个奏乐便也停了。 红衣舞姬本来在旋转,彷如漫漫飞花中一只红色的蝶,此刻也渐渐停下,稍作茫然的看向我,便迅速的低头行礼,在伯贤的摆手中悄然退下。 我上前笑道,“她可是梓儿?诚然是个有风致的美人。” 一年到头,伯贤没有哪天是不沾酒的。他爱小酌,不分时辰早晚,只图兴致高低。眼下他身边地毯上也放着一张托盘,金盏葵花杯里清酒潋滟。我边说边拿了起来品了品,果然香冽可口。 伯贤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梓儿?” “咦,上次你在半梦半醒里唤了这个名字,不是她?” 伯贤略略想了想,笑道:“她不是。她是霓裳。” 我在手心里敲了敲玉骨扇,“霓裳,配这个名儿。舞姿这么美,就像要飞仙一般。小侯爷美人在侧花满堂,好福气啊。” “可惜你怎么就不是个男人呢。这样我们一起品美酒看美人,多快活。” “哼,我便不是男子又如何,还不是可以逍遥快活。未必输给你。” 伯贤垂眸饮酒,笑道:“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慢?是来蹭晚饭吗?” 我大大诉苦,“得了吧,我如今过的日子才叫忙碌,国家大事成山成海了。好不容易把奏折都批完了才出来的。” “难得难得,稀奇稀奇。糖豆儿心里也能装的下国家大事?” 我抓起一堆花瓣在手心往他脸上吹。 伯贤手里变出一把纸扇来,手腕转动间扇面展开挡住了飞花乱红,姿态风流潇洒。 伯贤在手心拢起折扇,挑眉笑道:“你既然出来得这么晚,干脆我们去逛夜市。” “不应该是逛青楼吗?”我接得无比理所当然。 伯贤咳了一下,“糖豆儿啊,你是越国未来的君主,而且还是个妙龄女子,去多了这样的地方不好,去了之后念念不忘还想再去就更不好了,这会影响你的成长的。” 我嘀咕,“还不知道是谁第一次带我去的。” 伯贤立刻撇清,“我带你去的都是精挑细选的上流去处,这青楼里面也有不少粗鲁不堪的下流地方,不能混为一谈。” 我摸着下巴,“看来你对下流地方的经验也很丰富。” 伯贤伸了伸懒腰装作没听到,“哎呀,骨头都松了,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咦,蓝都尉也来啦?” “嗯。” “那我们待会要甩掉他很难哦。”伯贤贼兮兮的凑到我耳边。 “就勉为其难带上吧。”我沉痛的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他这人没原则的很,只要是你高兴,又不涉及你安全问题的,他就不会妨碍我们。” “……” 伯贤起身,“你略等等,我去安排,顺道跟都尉大人问问我阿姐的情况。” “伯贤,我也是你阿姐,你怎么从来不叫我姐姐?”我玩着发梢发问。 伯贤从头到脚的把我审视了一番,“你自己看看你哪点像姐姐?” “是就是,还需要像?” “不和你多说了。”伯贤转身逃离现场。 “是说不过我吧?” 我在他身后嚷嚷,伯贤踩到湖畔青苔脚下一滑趔趄了一下,我旋即抚掌大乐。 我越国的京城南都历来是富庶之地,不像别国那么无趣搞什么宵禁,故而是闻名遐迩的不夜城。南都往东城靠近清溪一带夜市最甚,商户们沿溪设棚,灯火绚烂,一路看不到头的新鲜玩意,还有各国运来的各种食材药材布匹香料,每次去都有新发现。 因为人多嘈杂,伯贤的家丁都分散在人流中,他的护卫也在我们附近跟随,蓝翎跟着我三步的距离,我和伯贤像小孩子一样扎进各种小摊子拿起这个摸摸那个。 “这位公子,给小娘子买一个花环吧。”眼尖的小贩热情的叫卖。 伯贤忍俊不禁,故作风流的扇着扇子,“来,娘子选一个。” 我抬脚无限温柔的踩着他的鞋尖,笑道:“好啊。” 伯贤冲我说着口型:痛,痛,痛…… 我踩够了松脚,看了看,问:“有无霜花吗?” 小贩一愣,赔笑道:“姑娘真是个行家,不过无霜花长在楚国,运来成本高,来就蔫了,赔本的买卖小的做不起。” 我沉吟不语,伯贤拿起一个茉莉花扎的花环不容分说扣在我头上,“好了,就这个了,罗里吧嗦的,走,下一摊!” 我们离开自然有人去为我们买单打点。 又逛了一段路,我们来到一处姑娘扎堆的地方,她们本来都围着花灯架子在有说有笑,手里挥着小手绢指指点点,忽然都非常直觉的冲我们看来。 视线所到无不是先是伯贤再是我,区别在于看到伯贤的时候热切炽热中又带着欲说还休的娇羞, 看到我的时候便目露凶光恍若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