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因为这难得的冲击,我半天才睡着。 而第二天,宫里就传得沸沸扬扬,版本居然是苏白墨得了秘而不宣的隐疾不能成为翁主夫婿人选。咦,真的? 不过根据菩提多年的深厚资历,她表示这应该只是传言,有个理由总比没理由强。 母上发了一旨召令,择选了尚书令王焕之子王元叹为棣棠夫婿,同时将苏白墨从御史台打发到京兆尹身边磨练,领少尹一职。 从炙手可热的堂上官,到京畿地区行政官,俸禄尽管变化不大,这地位性质差异却大多了。宫中众人都知道,母上这已经是看了苏相的面子,没把苏白墨一帽子扣死让他终生无法出仕都是好的了。 纵然遗憾,此事不得不以此收场。 棣棠对自己的亲事变得不那么上心了,王家虽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躲在我宫里喝茶,听了也只是笑笑,“姐姐,这样也好,那个王元叹应该会对我好。” 我摸摸她的头,“谁也不敢欺负你的,你姐姐我将来可是女皇。咱要是不喜欢了,等我登基,把他休掉!” 棣棠又哭又笑的,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我不喜欢她面上出现的神情,那种受伤的神情。若能不知情愁,当有多好?我却也不知别的安慰的法子,想了想觉得只能求助于伯贤,于是我带她出宫散心。 对于我出宫这一件事不管是菩提也好还是蓝翎总是如临大敌,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拘着我,毕竟我现在的性格变得比以往有点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呢?就是菩提说的,好像更蛮横了一点。而我觉得这是一个储君应有的缺点,也可称之为霸气外露。 蓝翎做护军都尉平素很忙,基本见不到人影,这跟他做青龙卫的时候每天跟着我如影随行很有差别。 不过但凡我要出宫的消息传到他耳朵,他分分钟立马出现,我休想甩开他。 这次理由特别光明正大,蓝翎也不好阻拦,带了一个列队的人马要护送我们出宫。这还怎么游玩?要不要再顺便肃清一下街道啊直接? 在我表达了不满以后蓝翎便兴师动众的启动了影卫小分队的精英人员,其中包含我知道经常去诸国之间出任务的某某和某某某。 嗯,为了他们的身份安全此处就说代号,精英小黑和精英小棕。代号来自他们各自的肤色。虽然我只很恍惚的看了他们一眼就找不着他们了。 就有这么不巧的事情,伯贤刚好破天荒的不在府里,管家说他去了暖香阁喝茶,虽然我不知道哪个喝茶的地方叫这么暧昧的名字,我姑且装作认同的点了点头打发管家去叫他速速回来。 棣棠情绪不怎么高昂,出宫的路途便把她整的有点萎靡不振,于是侍女便带她去厢房小憩。伯贤的园子是我每次出宫来必须要逛一圈的地方,所以也不顾微微飞扬的雪花,披着茜色洒金曳地大氅就熟门熟路的转悠起来。 凝萃湖表面微微的冻了一层薄冰,水畔寒柳冻黄了的叶子垂垂老矣却还是舍不得离开枝条。精心养护的青松盆栽千姿百态,在寒冬风骨依旧。头上覆盖白雪,如高人雅士鬓头微霜。整个园子在萧瑟中带着一股执着。 苍黄的青苔踩着吱呀作响,雪粒在脚下碎裂。我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像烈酒一般的寒气瞬间进入肺部,从外凉到里,爽也是爽了,还是冷了点。 我记得不远处的亭子,按照伯贤的习惯定然是要围炉,以备他随时兴致勃勃过来小坐赏雪饮酒的,于是快步走去。小径两旁种着的素心梅花皓白的花瓣伸展在天地间,与白雪融为一体,又香得分明。 果然,亭子映入眼帘,还有一只红红的炉火。炉上煮着茶,边上坐着人。 一个裹着深色雀翎披风的男子独坐着,长发如墨,一半用一根犀角簪子别起,单从背影看来,是一个颇有风姿的人。他在执笔写字,本来悬而未决,忽然下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后卷了起来,不再看一眼的丢到身边的炉火中。 “你是谁?” 我突然有些好奇,几步走近。伯贤的朋友我大抵都认识。而且伯贤也并没有什么朋友。他说是因为他没几个看得起值得交的。 他回眸看我,第一瞬间我感到了一些意外和淡淡的失望。和我预想的比起来,他的脸着实平淡无奇,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人之姿。面皮苍白,神情淡淡的,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好看,感觉别的五官都配不上这双眼睛。 我突然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齐国夏侯家的公子。” 我已经十分的肯定了。 他的眼睛微笑了下。我能看得出来。 “在下正是夏侯蝉。” 他的声音清冽,干净,文雅。像雪花。 “我见过不少齐人,他们都比你,嗯,健壮粗犷一些。” 不知道为何,我不是特别见外的跟他闲聊起来。他好像有一种让人想要靠近的亲和力。 他这次不只用眼睛,而是嘴角轻轻的勾勒出了一个浅笑,“姑娘说话十分率真有趣,你可也是侯府的客人?”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样太好了! 我笑眯眯的过去他身边坐了。他神色拘谨了一瞬,又很快恢复。 我扫了一眼他桌上放着的一盘橘子,他好像能读我的心思,很顺手的拿起一个在手里三两下剥开。 就这样我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他的手指很修长秀美,又柔中带着力道,像是可以执笔入木三分,又像是可以执剑沙场纵横。 “你习武吗?” 他把橘子放在手掌心递给我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在下自幼体弱多病,心虽向往,力不能及。” 我替他感到难过。因为他说这些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笼上了一层阴霾。 “橘子好甜,你吃吗?”我捧起一瓣递到他嘴边。 他怔怔然看着我,在我感到他的不便要把手收回之前他却微微俯首张嘴吃掉了橘瓣。 成功转移话题,我心满意足的弯着眼睛笑起来。 夏侯禅是个有趣的人。我记起了前些时候和伯贤的谈话。好像的确如此。 “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练字?”我胳膊撑起,支撑在铺了锦缎桌布的桌上。 “此处可以听到雪的声音。只是我却没能写出一副配的上这雪景的好字来。”他说话不疾不徐,像清风拂面,听得人耳朵里好舒服。 “日暮诗成天又雪,伯贤以前说这是写雪的里头他最喜欢的一句。大概跟你的境界差不多。” “姑娘过奖了。”他表示谦虚,神色却并不谦虚,从容淡定极了。 他丢了几个红橘到炉火里烘烤,修长手指拿起铜箸拨弄炭灰覆盖在橘子皮上,很快空气里多了一点甜味。 “姑娘方直呼小侯爷的名讳,竟是他的什么人吗?” 不好,摔!他的心思很细腻啊。 “这个嘛……哎,你咳嗽吗?” 我指着他丢进去的红橘。烤的红橘是治疗咳嗽的偏方。我因为不喜欢喝药,冬天若是咳嗽了都是吃这个吃好的。有时候也不知道是拖久了好的还是真的有效,反正甜甜的,吃着就开心。 夏侯蝉手上的动作仿佛顿了一下,他抬眼道:“只是预防。在下有些弱不禁风,故而对这些颇有研究。” 嗯,果然身子是弱了一点,不过也行,大家都不缺钱,养得起。 我眼睛转了转,“喂,你有没有定亲娶媳妇啊?” 夏侯蝉看着我,眼眸里如山藏海,一时无话,保守的摇了摇头。 我起身,“那太好啦,我给你介绍个妹子,人甜心善,出身也好绝对配的上你,我去叫她来,你们相看相看。” 夏侯蝉垂下眼帘没有应答,反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把红橘从炭火中拨弄出来。红橘烤得刚刚好,不像我每次都会失败几个。 他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也并没忘记火候,是个心思很周全的人。 “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他的语气随意,还带着一些散漫,浑然不在乎的感觉仿佛微微的表达对我提议的不满。 “啊?为什么?”虽然棣棠已经定了王家,不过事情还没成,我觉得这个夏侯蝉着实不错,十个王元叹都比不上他,不能错失啊! 他将红橘在地上滚了滚,去了灰皮,然后仿佛不怕烫的剥开,手如莲花开绽,然后拿起我的手掌,将橘瓣放在手心,淡笑道:“我以为姑娘是为自己说亲,或许在下还会欣然同意。” 哇! 我终于体会到伯贤说他正经知识十分懂,风花雪月也懂十分的意思了。 “你是在跟我调情么?”我脱口而出。 夏侯蝉被口水呛到,干咳不止,一点淡淡的红透过他苍白的面皮浮现。 “夏侯兄!” 伯贤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骤然出现在梅林,迈开步子走近亭内,好像生怕我吃人一样的一把将我和夏侯蝉隔开。 我冲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叫他不要泄露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