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储征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安阳郡主还在记恨着当年的事。 他无话可说,这个男人已快到不惑之年了,他与安阳郡主成亲那年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若非先皇赐婚,或许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崔储征是个正统的武将,官拜车骑大将军,常年领兵在外,不会嘴皮子上的甜言蜜语,与安阳郡主更是聚少离多。 崔家共有三房,崔储征是兄长。崔湛是他二人唯一的骨血,也是崔家爵位的继承人。 但在名义上,崔若曦是众所周知的大房姑娘,在崔家排行老七,阖府上下都称她一声七姑娘。传言安阳郡主生产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在庵子里吃斋礼佛,调养了近半年才回府,故此对崔若曦一直不怎么上心。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心虚了?”安阳郡主盯着崔储征的侧脸,问道。 崔家的男子皆是高大俊挺,崔储征三十有八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种长河落日之下,将军战胜归来时的豪情,他五官极为俊挺,这几年才刚续髯,但看上去远比同龄的男子要年轻。 崔储征没有妾室,但安阳郡主知道,她的夫君的心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她! “你想让我说什么?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一会若曦会过来给你认错,你休要再胡闹了,你不看在若曦懂事的份上,你也得考虑承武,在他心里,若曦就是他嫡亲的妹妹,你这样做,让他情何以堪!” 崔储征耐着性子道。 他虽从武,但从不会凶女子,是个铁血柔肠的人。 ‘承武’是崔湛的字,他未及弱冠,但因着身份特殊,将军府的谋士——辩老,在崔湛出生那天夜观天象,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故此,才取了‘承武’二字,至于究竟是什么天象,辩老至今都是守口如瓶。 安阳郡主长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书房,只留给崔储征一个萧条的背景。 这场拉锯战,谁也没有赢过....... 崔家三房已经分家,但宅子是挨在一处的,崔老太太跟着长房住在崔家老宅,也就是大将军府。 崔储征难得回府,晚膳便设在了崔老太太所居的何园。 何园很大,是一座三间七架的独立宅子,确切的说是从将军府的南边延伸出去的,后园子堆砌着太湖石做成的假山,引来的溪水旁边种着成片的翠竹。迎面的正房挂着‘福禄永寿’的鎏金匾额,气派宏大。 崔若曦到何园时,崔家二房,三房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她看着这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依旧有些愣神。 重生了? 那这辈子会不会有所不同了? “七丫头的病好了?别愣着了,过来坐吧,一会你母亲就该过来了。”崔老太太常年吃斋,性子极为和善,安阳郡主进门的第二年,她就将管家权交了出去,从此做了一个闲散老太太。 崔若曦上前几步,朝着崔老太太盈盈一福,礼数极为周到,她嫁入慕容府后没少学这些规矩,眼下已经成了习惯,“若曦给祖母请安。”言罢,又道:“哥哥姐姐们也都来了。” 二房嫡长子崔坤,也就是崔家的长子,只可惜他生在了二房,崔二爷早年就战死了,他成了二房的支柱,是个人情达练之人,这时笑道:“七妹妹大病初愈,还是先坐下吧,我已经派了人去请你三哥。一会见了大伯母,你这丫头就乖乖的认个错,下次再也别闹着离家出走了。” “我知道了,大哥。”崔若曦莞尔,悄然坐下。 大哥崔坤不久之后会死在三哥的剑下,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会自相残杀?还是三哥他本就暴戾成性? 思及此,崔若曦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崔湛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崔储征和安阳郡主夫妻二人。 安阳郡主身份高贵,她也是十分在意礼数的人,除了今日之外,还从没有晚到过。崔家虽然已经分家,但很多事情还是要经过安阳郡主的首肯,故此,阖府上下没有人敢与她置啄。 崔老太太是个大智之人,她既然将主持中馈的事宜交给安阳郡主,自然是为了要扶持她。纵使安阳郡主有些地方做的不对,崔老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想当好一个家族的主母,没有常年累月的历练是不行的。 崔若曦上辈子是个典型的‘讨好型’人格,不管是崔老太太,还是安阳君主等人,都是乖顺服从,不曾有过任何的逆反。 可似乎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法真正融入崔家。 故此,她这辈子想随意一些,不苛求,也不刻意了。 二房的嫡长女崔若素是个恬静温顺的性子,寻常对崔若曦颇为关心,她芳邻十四,与崔湛同龄,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七妹妹,你好些了么?我昨个儿去看过你,你倒是睡的踏实,你知不知道三哥他为了给你求情,还在大伯母面前跪过?!” 三哥给母亲下跪了? 崔若曦依旧不知做何感想,她的三哥在这个时候的确对她很好,可今后........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她笑了笑,七岁的女娇娃,未施粉黛,一颦一笑都是最初的颜色,两只小梨涡隐约可见,像个安静的瓷娃娃,“长姐说的是,我太没良心了。”除此之外,她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崔若曦看着一室的哥哥姐姐们,心头微微发酸,这些人或早或晚,死的死,伤的伤.......或许正是因为几年后的变故,才会使得三哥性情大变,以至于他那么痛恨慕容府,才会对她做那样的事。 如果阻止了那件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崔若曦暗暗思忖着,却不想,这个时候安阳郡主由丫鬟婆子簇拥着从甬道走了过来。崔家的小辈门纷纷向她行礼,二夫人陈氏和三夫人姜氏表面上对她也极为敬重。 “大嫂,你可算是来了,就差你跟大将军了。”陈氏道。 崔二爷战死已有七八年了,这期间一直是大房在照应着二房,所以陈氏对安阳郡主是百依百顺。 崔若曦方才在想事情,反应慢了一拍,她一抬头就察觉到安阳郡主冷视了她一眼,她心道:这应该不是错觉,母亲一向都不喜欢我。 “都坐下吃饭吧。”崔储征跨门而入,只说了这么一句。 崔若曦唤了一声,“父亲,母亲。”嗓音如同蚊子一样。 安阳郡主沉着一张脸,无视了崔若曦。倒是崔储征面色温和道:“若曦啊,你也多吃些,瞧你这身子骨一年比一年消瘦。”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没照顾好她?”安阳郡主突然开口道。 厅堂的气氛骤然之间凝滞了,二房,三房的人都低垂着眼眸,谁也不想搀和大房的事。 崔老太太正要说些什么,一身着墨青色纻丝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腰挂福禄寿的玉佩,身段修长,眉峰英挺,虽然才十四,但已经隐有武将之风了。加之自幼习武的缘故,看着远比寻常的少年要高大结识不少。 而更为突出的是他的相貌与气度,如果不知他是崔家的人,还以为是哪个鸿儒门下的得意门生。他从暮色中走来,背影宛若融入了一副水墨画之中,将军府的所有繁华都成了他的陪衬。 “七妹妹体弱,本就该多多调理,母亲自然有好好照顾她,是吧,母亲?”崔湛的视线在那个躲在角落里的身影上停住,深幽的眸光中透着一种期盼已久的难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