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气氛倒是活跃,几个小孩子在忙着滚雪球堆雪人,陆母和大姐刚刚到后院菜窖里拿白菜了,回来时见到三叔家小丫头知道三叔来了还挺高兴的,陆母笑呵呵地问小丫头:“小丫爹娘在屋里头吗?你哥呢?咋没过来吗?” 小丫头左手啃着苏妍刚给的半块糕,右手还在忙活着堆雪人,听到大伯娘问话,头也没回的道:“我哥说村里头脏,大伯和二伯家还又破又穷的,他不爱来,我娘也说他是读书人,不让来村里跟野孩子玩,让他找学堂别的孩子家了……” 五岁的孩子说起话来还有些断断续续,但口舌却是清晰,学人说话也不会学的意思差太多,刚才苏妍去灶房端茶水时,就见陆小妹问小堂妹他哥咋没来玩听小丫头说了一遍,已经把陆小妹惹毛跳脚过一次了,屋里头三叔听见了还解释说儿子其实是学堂留的课业多是在家忙着读书。 被称作“野孩子”的陆天和陆小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又一次重申:“村子里才不脏呢!我们才不是野孩子呢!我们还不稀罕跟你哥玩呢……” 小孩子不知事,小丫头咬着糕听了两堂哥堂姐的话儿,还直点头,道:“大伯二伯家好,你们好,我也不爱跟我哥玩儿,他老说我跟屁虫鼻涕精……” 一旁抱着白菜的陆母已经黑了脸,五岁孩子的话本不必放在心上,可小孩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自己胡说话的,她不会计较小侄子怎么看她们家,但三弟妹说那话就太不应该了。 陆言刚刚在屋里头就已经气过这事了,但三叔三婶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屋里坐着憋气才出来了,这会儿也只能上前去劝她娘道:“娘你别生气,小孩子说的话也别当真放在心上……” “我才没生气!” 陆母闷声闷气回了句,而后转身便抱着白菜往灶房去了,脚步踩的哐哐响,明显还是被气到了的。 陆言无奈,不想去堂屋,便打算跟媳妇回房呆一会儿,等待会儿三叔三婶要走时再出来送送,往年他们都是不会在家留时间长的,一般都是将年里放下再呆一会儿就走了,陆言想着今年可能也一样。 抬脚却听到院外头有人跑动的声音,一个变声期少年粗噶的喊声同时传了过来:“二表哥!” 篱笆墙外可见一十四五岁少年灵动的身影,陆言看过去,认出来是姑姑家的表弟吴青,后面还跟着大包小包的姑姑和拎着活鸡活鱼的姑父,跟一起过来的二婶和陆平说着话,几人都是笑容满面的。 陆言牵着苏妍迎上去,陆天和陆小妹看到人也喜滋滋的叫着“姑姑姑夫”的跑了过去,灶房里陆母听见声音也推门出来了,刚刚还满是阴云密布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亲热的笑容。 表弟吴青兴冲冲的直奔陆言而来,看到他身边的苏妍时,眼睛一瞬亮得闪闪发光,一声“表嫂”叫的嘹亮还拐着弯儿。 苏妍笑着应了一声,吴青脸上那笑容就更深了,还扯着陆言的衣袖,把头凑过去自以为很低声的问:“这真是当初表哥你娶的那媳妇吗?咋变这么好看了呢?上次你病没好时候我跟娘来看你瞅着她还瘦不拉几的跟黑猴子似的呢……” 话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陆言一脚,陆言已经黑了脸,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吴青捂着屁股跳着躲开,还继续用粗噶着嗓音道:“我没胡说啊!那时候就是瘦不拉几的像黑猴子……” 陆言又一脚踹过来,吴青继续捂着屁股躲,还嘻嘻笑着冲苏妍直嚷嚷:“表哥揍人啦!表嫂你倒是管管他啊……” 苏妍笑了笑,自动过滤掉黑猴子的话语,也没再理会两兄弟玩闹,过去帮着陆母把姑姑姑父拿来的东西放下。 陆母只顾着笑呵呵的迎人,二婶倒是想起来扯着嗓子冲着屋里喊:“爹!娘!小姑子跟姑爷回家里看你们来了!”想想,瞥了眼屋里屋外没看到三弟两口子拿来的东西,还又补充了一句:“还带了鸡和鱼还有不少年礼过来呢!” 堂屋里头人已经听到外面声音开了门,奶奶第一个从里头踩着快步子奔过来,笑容满面的上前,瞧见自己在外头学手艺已快半年不见的外孙子,更是乐的眯了眼,拉过来好一顿稀罕。 其他人连带三叔也是热情出来相迎,只三婶面上表情有几分不屑,但瞥见地上那一堆又是鸡又是鱼大包小包的,也是脸色微微显不好看。 姑姑一家这一来,家里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堂屋里坐得满满当当,小辈们就在院里嬉笑玩闹也不嫌冷。 此时天色已近午,过年时候家家串门送礼中午也是要加一餐留客吃饭的,三叔一家可能不会留下,姑姑一家三口定是要下午才回去的,女人们便开始张罗起饭菜来。 还有三叔一家和自家几口人,加起来一共十好几口人,只苏妍和大姐两人做饭是忙不过来的,陆母和二婶便也过去搭手,二婶还把家里的小铁锅也拎了过来。 屋里屋外都热闹得紧,灶房里几个女人也是边干活边说着话,一家子团聚的气氛温馨,可饭做一半的时候却听外头突然传来姑姑气愤怒吼。 “好好!我是陆家外嫁的姑娘,不是陆家人,你们陆家的事情我不该管!我也再不管了!” 姑姑怒气冲冲的从堂屋推门出来,后面奶奶和陆父几人紧跟着出来劝人,灶房里人闻声出看时,只见姑姑沉着一张脸招呼吴青和姑父要走。 陆母和二婶等也赶紧上去拦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姑姑气呼呼的不回答,非要叫儿子丈夫回家,奶奶拉着人一遍又一遍劝说:“你爹这人就是说话不好听你还不知道?跟自己爹生啥气,你三弟两口子也是过日子难才开这口……” 后面一看就是老实忠厚人的姑父脸色有些尴尬,陆父等其他人的脸色也是各不一样,表弟吴青被自己娘扯着半只袖子棉衣都快给扯开了,满脸茫然,看看旁边陆言又看看周围人一副求解释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陆言刚刚不在堂屋,但在院里也注意着里面的情况,已隐约把事情听了个大概,知道姑姑这气还是为了他家受的,赶紧上前把表弟从已经被众人劝的消了些气的姑姑手中解救出来,笑着过去也是对着姑姑一阵好话劝说。 说什么姑姑都是沉着脸不说话,人站在院里也不回屋,陆言只得又凑到人近前故作好笑的小声说:“姑姑你看爷爷虽没出来,人坐屋里却是一个劲儿伸脖子竖耳朵往外瞅着听呢,他定是自己心里生别人气火儿发错地方了,你要真是因为这个走了他还得生自己闷气呢……” 听他这么说,姑姑也往堂屋瞅了眼,门半关着根本看不着里面人,但做女儿的怎么着也不会跟自己爹真生气,想想也点点头,不过却是没再回堂屋,而是跟着陆母他们进了灶房,进去时还狠瞪了一直站在堂屋门口的三叔三婶一眼。 苏妍不爱凑热闹,刚刚也只是站在人堆后面看着,中间还回去往烧饭的灶里添了两把柴,见事情平息了便也转身回去继续做饭了。 大姐帮着苏妍烧火,陆母和二婶却是拉着姑姑问:“到底咋回事,刚刚都没听明白怎么跟公爹生气又扯到三弟两口子了?” 陆母和二婶先后嫁到家里的时候,姑姑还没有出嫁,三姑嫂关系相处的还不错,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听两嫂子问这事,姑姑还作势假瞪了陆母一眼,又瞥了眼苏妍,才道: “还不是因为大哥大嫂你们家的破事!刚三弟家那丫头拿了块蛋糕跟他爹娘显摆,说是前个儿你家二丫生辰你儿媳妇自己给她做的,就被三弟俩口子盯上了,说想把方子学了在摊子上卖,大哥吭哧吭哧说方子都卖给县里铺子了,三弟媳妇就不乐意了说有自家先成人在县里做生意,还把好事送给别家,说得难听,我呛了她几句就让爹给骂了,说是嫁出去的姑娘了陆家的事别管……” 说着话,姑姑的怒气又上来了,气呼呼的帮着剥白菜叶的手狠狠扯菜帮子,其他人却是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就是并不怎么在意此事的苏妍炒菜之余听了这话也是觉得微微有些惊讶。 前个儿确实是陆小妹生辰,不过这里都没有特意给小孩子办生辰的习俗,尤其是在普通农家,苏妍也只是闲着无事就给她做了个蛋糕,前些日子陆母跟大姐去外村看陆言的大姨母回来时候带了不少羊奶,家里头也没人喝,苏妍就拿来发酵做了些奶油,也给用蛋糕上了。 倒是不知道那蛋糕陆小妹吃到今天还没吃完,也不知这两天给藏到哪了奶油馊没馊,看到小表妹过来还想起来特意拿出来显摆显摆,居然还能引出这么一段。 苏妍想想就觉得好笑,但这事情也只是听听就罢,三叔三婶什么样也不想评价,将锅里的干豆角干煸腊肉盛出装盘,笑笑继续刷锅做下一道菜。 陆母几人还在说着三叔两口子什么便宜都想占一类的话,外面突然传来陆父震耳的假咳。 灶房因为有烟开着门,炒菜的声音本已将三人谈论的声音湮了一般,陆父这太过刻意的声音引起了姑嫂三人的注意,瞧见院里陆父身后那两口子也从堂屋出来招呼孩子出门要回家了,明知陆父是在提醒他们人出来了别说了,三人尤其是姑姑却硬是把嗓门放大了一截,看着人出院门时铁青的脸色面上还带出了笑意。 “做饭就做饭!瞎嘚吧什么!” 爷爷没有出去送人,但也听到灶房里那谈论的起劲的声音,站在堂屋口背着手沉着脸怒喝了一句,三人便住了嘴,送了人回来的陆父还特意进灶房捅了陆母一下,板着脸道:“怎么一点当大嫂的样儿没有!” 陆母不说话,只是把脖子一扬明显不服气,陆父也没再说什么出去了,灶房里沉闷下来,好一会儿都只有苏妍热油炒菜和锅铲翻炒的声音。 吃饭时倒是没人再提之前三叔一家的事,爷爷也从绷着的脸上挤出了笑容,还主动给外孙子吴青夹菜,说没事过来家里看看,过两年也该张罗亲事了,等成了家事情多就更没空过来了。 吴青闻言只顾嘿嘿乐,姑姑听谈起自己儿子也有了话,父女俩聊起来也乐呵起来,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 姑父家所住的村子不算太远,吃罢饭,一家人便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走,一大家人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坐着,苏妍也不好离座,于是今天的午睡又泡汤了。 待把人送走,再跟着大姐和陆母把姑姑拎来的鸡和鱼收拾了洗干净放在外面缸里冻起来,忙活完天又不早了,苏妍简单煮了个蔬菜肉粥,一家人吃完洗漱后天已黑透了。 其实这一天也没做多少活儿,但对于连洗脸梳头都可算做劳动量的苏妍来说已是辛苦了。 想着作为陆言的媳妇明日起也要跟着陆言去亲戚家送年礼串门,舅舅家姨母家又一家比一家远,冰天雪地的还要翻山越岭,都还没有去经历,苏妍光想就已经觉得自己被累趴下了,回房间脱了衣服鞋袜把自己扔床上就不动弹了。 跟着人进来的陆言默默帮人盖了被子,从昨日回来到现在一共也没跟人说上几句话,本意到了晚上能跟媳妇说上几句话,却见人沾床就着了,叫了两声都没回应。 陆言还能怎么办,把气叹在心里,再默念几十遍“媳妇白日里忙活家事太累要懂得体谅她,媳妇其实也想跟我说说话的但是太累了”,而后躺下把人一搂再亲一口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