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妤闷住了。
却听阿琅忽然说道,
“婉妤姑娘,今日郡王抓着一个人,那人造谣说我和你不是爹娘的孩子呢……”
她静静地注视着婉妤,不曾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她眼见婉妤瞳孔放大,嘴角紧抿,手紧紧地抓着条凳的边缘,有些发白。
有一本书上,曾说过,瞳孔放大,是惊讶。
嘴角突然紧抿是害怕或惊恐。
手脚失态意味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婉妤再是镇定,会伪装,到底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靖安侯夫妇在世时,对她也多有宠爱,加之老太太对她也是贴心铁肺的好。
也许,她从来没碰到这样一个说话直接的人,是以有片刻的失态。
不过,就算是一瞬,阿琅也是敲定了六七分了。
外头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好似经过一处更加热闹的地方。
“老板跟小姨子跑了,老板跟着小姨子跑了!梅花缠枝头面,整套便宜甩卖,只卖五十个铜子,快来看,快来买啦!”
“海申申雨蒙蒙的作者,又出了最新厉作菊花残各大书坊火热推荐,只要二十五个铜子就能买全套了哎!”
喧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壮硕男子的声音,也有年迈老妪的声音,还有小姑娘清脆如黄鹂的叫声。
阿琅的心情愉悦极了。
婉妤的心情糟糕极了。
她的心中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慌乱和失措。
她费尽心思的,努力十多年,从阿琅那里抢了那么些东西。
十多年的父母宠爱,祖母的溺爱,家人骄傲的目光。
还有,那么交好的贵女手帕交,更有名师教导,京里皆知的才名。
她抢了这么多东西,好不容易叫自己活得光鲜亮丽,觉得自己虽然是父母不详之人,却也不比旁人差。
可偏偏,就和小偷遇到正主一样,会心虚。
她对上阿琅,就会心虚,还是觉得,哪怕对方一无是处,还是比不过。
她害怕对方会将自己的抢走的东西再抢回去。
婉妤咬着唇,用力咬着,藏入袖中的手掌不觉就握得更紧了。
指甲嵌入肉里,几乎都要抓出血痕来。
难道,血脉真的那么重要么?
阿琅明明一介村姑,却仿佛天生带着侯门高贵的血脉。
那副姿态,浑然天成。
她做了这么多事,努力这么多年,就比不上阿琅吗?
不会的!
“姐姐,怎么会?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传言,到底是何人?”
“竟然想要毁坏咱们侯府的名誉?”
“爹娘死得那样惨,这些人太可恶了!”
阿琅想了想,叹气,坚决道,
“是呀,所以,咱们报官吧。”
“报官?”婉妤皱眉。“家丑不可外扬,原本只是几个人的污言秽语,若是报官,咱们侯府也没面子,就是爹娘,也会受辱,总不能让他们死后都不安生呀。”
阿琅却是面色一正,
“我从小虽说和养父母长大,可也知道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真相暴露于人前。”
“只有那些鬼祟的小人才会担心自己所作所为会被外头的人知晓。”
她望着婉妤,
“家丑?丑在哪里?还是说妹妹相信娘做了对不起爹爹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就和身上的毒疮,藏着捂着,只会让溃面更大,殃及好的肌肤。”
“还不如揭开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吹吹风,说不定还好得快些呢。”
婉妤抿唇,垂眸,揉了揉眼睛,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咱们到底是小辈,不如回家问问祖母可好?”
阿琅瞅着,勾了勾嘴角,“也是。我这里郡王给了一张造谣男子的供词呢。”
“到时也能用得上。”
婉妤一口气闷闷地憋在胸腔,深吸两口气,满脸不赞同道,
“既然是郡王给的供词,可不一定是真还是假呢。”
“姐姐,你怎会在郡王府呢,你和郡王私下会面?你该与他敬而远之才是。”
阿琅奇怪,“我想见谁就见谁,想和谁说什么话,就和谁说什么话。”
“他为何要给我假得供词呢?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道,“你该不会说那毁坏爹娘名誉的是郡王吧?”
婉妤脸色发白,好似清河郡王是什么洪水猛兽,摇头,
“我没这样说。”
阿琅不理会,只道,“哎,听说是府中的下人传的。”
“下次进宫,还是问问娘娘,对府中的下人,究竟该慈悲还是该约束……”
婉妤心头一黑,气得牙痒,顾云琅就是个野蛮的疯子。
一直到回府她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也不知婉妤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府里竟是安静的很。
就连原本要归还赏赐的大太太也不见踪影。
倒是阿琅,皇后派了中官来侯府,说是想她了,想要接阿琅进宫小住。
这次来的中官还是上次的熟人,一路上对阿琅态度温和。
说了好些宫里的事情,不可避免的就提到了七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
阿琅垂了垂眼眸,难道是因为上次在郡王府门前掌掴了七皇子,召她进宫训斥的?
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中官大人提点了,到时小心应对就是了。
提点她的中官见她除了进宫门时四处看了宫中景色,这位第一次进宫,看起来从未学习过皇家礼仪的靖安侯府姑娘。
竟然行事举止没有半分失礼僭越之处。
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瞧着那下意识的几分动作表情,却仿佛是对宫中规矩有几分了解。
他觉得阿琅这样规规矩矩的叫人瞧着喜欢。
又想到外头对她的那些风言风语很是孤单可怜。
宫里,不仅仅是皇后娘娘,就是裕王妃,陈夫人也都是在的。
见着阿琅,纷纷露出笑意。
陈夫人拉着阿琅坐在自己的手边,
“那日阿珩使人过来传信,说让我下帖子请阿琅过府小住。”
“那小子,何时见过他对人好过。”
皇后温和地对阿琅说道,
“我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本还想叫太医去给你瞧瞧,又怕太扎眼,如今正好我这儿有太医,就叫他过来瞧瞧?”
阿琅有些奇怪,皇后娘娘听谁说她病了呢?
想到之前那一段时间,老太太为了不让她出府,原来是用她病了的借口呀。
见着阿琅的神色,皇后娘娘仿佛悟了,眨了眨眼,笑眯眯的,
“看你该是大好了,太医一旦来了,免不了开些药方,那些劳什子的药没什么好吃的。”
皇后很是怜惜啊琅,七皇子退婚,阿琅的名声就完了,还成为弃妇叫人嘲笑。
还有那些如今想着七皇子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之后下一任储君的人家,大约也不敢理会阿琅。
皇后跟着皇帝上过战场,见过太多的场面。
她明白女子受到男子伤害后的艰难,不耻七皇子的所作所为。
因此想着等风头过去,那些人把阿琅给忘了,再给阿琅低调地选一门好婚事,叫她不至于被害了一生。
只是,没想到,坊间竟然出了那样的传闻。
她忍不住揉了揉阿琅的发髻,见小姑娘望了过来,温和道,
“你放心,坊间的那些传闻,你不用理会,你打的很好。”
“叫我,有人对我爹娘如此诋毁,也是会出手的。”
这是鼓励阿琅动手呢。
“身为女子,很是明白女子的艰难和小心,只是,如果一再退让,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给你撑腰,旁人再对你指指点点,你尽管狠狠地打回去。”
边上裕王妃和陈夫人笑了起来,指着皇后娘娘,
“你刚刚不还说要好好的和阿琅比试一下么?”
“她把你精心制作的头面给拆了,你不高兴呢。”
皇后娘娘嗔了两人一眼,
“你们这是想离间我和阿琅的感情呢,我才不如你的意。”
“头面做出来,可不就是给人拆得。阿琅拆得很好。”
阿琅原本以为宫里是叫她进来训斥的,却没想到是这一副和乐的场面。
她努力的忍着,才没有将眼底的晶莹落下。
这样的感情,不知道是否就是母爱。
她没有感受到。
却在皇后娘娘三人的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女性长辈的爱。
她有些惊慌,又有些害怕。
不知该如何接受,如何回报这样的爱。
正当阿琅慌乱时,却听见宫门口一个宫女脆生生地说,
“淑妃娘娘来给娘娘请安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生得婀娜美貌的美人带着几个宫女笑吟吟地进来。
“见过娘娘。”
淑妃给皇后行礼,见着皇后娘娘下首的阿琅,眼前一亮,问道。
“娘娘,不知是哪家的美人儿,妾可是第一次见着呢。”
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眼脸上带着喜色的淑妃,淡淡地说道,
“这是靖安侯府的六姑娘。”
“靖安侯府?六姑娘?”
原本笑得无比殷勤的淑妃,脸突然僵硬!
靖安侯府六姑娘?那不是之前被她儿子退了亲的倒霉蛋么?
她怎么进宫了?想告状?还是……
淑妃心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