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嬷嬷见长笙对着那堆五花八门礼品静默不语,便以为是迎冬的话让她心里不好受了,到底是心疼自己主子,就不着痕迹的打断了迎冬的话—— “对了姑娘,说起这成国公府,不知姑娘可否还记得在骥阳城时救了阿幸的那位锦衣卫同知大人?” 那个上等货色? 长笙当然记得,对方那张俊脸和那双幽深的眼眸给她留下深刻的影响,更何况他还救了小东西的命,想不记住都难。 “这位同知大人名叫宴清,是咱们那位成国公世子姑爷的庶兄,现如今可是得圣上器重,”丁嬷嬷继续解释。 “那位宴大人以前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可正真见了才发现宴大人竟是这般丰神俊朗且正义凛然的人物,想必都是谣言误传。”迎冬有些羞涩地发表见解。 丁嬷嬷见迎冬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以及主子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姑娘临走前那句“上等货色”…… 回想起当时那宴大人踉跄一下的背影,以及众锦衣卫奇形怪状的表情,丁嬷嬷有点不想去知道这个“上等货色”是什么意思…… “可惜这宴大人只是成国公的庶子,这国公府将来也没他什么分,不然会惹来多少闺女小姐钦慕的目光啊!”迎冬不禁感慨,暗自惋惜。 丁嬷嬷并未搭话,只是心底微哂, ——这成国公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早已渐走下坡路,族中嫡支子弟不显,这成国公世子她也见过,并不是什么有真才实学的才俊,徒有其表。 而这位宴清宴大人从前可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这嫡庶之间的后宅阴私丁嬷嬷怎会不清楚,如今他脱了浪荡的外皮,得新帝重用,年纪轻轻便坐到到锦衣卫同知的位子。这成国公府将来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也许,她们的大姑娘在国公府那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生活并没有外表这般光鲜亮丽…… *** 临近申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雨露来请长笙去松鹤堂赴宴,年关将近,借着替三姑娘接风洗尘的名头,老太太在自己院子摆了席面想着和小辈们一起热闹热闹。 长笙到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差不多都到了,继母荣氏和那美人大姐白锦玥已经到了,小胖墩珉哥儿围在众人脚边跌跌撞撞地打转。 白锦玥瞧见长笙进来,便立马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声音温柔似水:“三妹妹怎得才来,叫大伙儿好等”,说着便拉着长笙在自己边上坐下。 强忍住想要将此人拂开的冲动,对于这位热情过头的大美人,长笙着实有些吃不消,便自觉的与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听过迎冬那番抱怨之后。 三夫人邢氏拿帕子掩掩嘴,声音尖锐,有点像被人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呦,三姑娘可真是娇贵,让咱们这么多人等你。” 长笙还未反应过来,老夫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她打断邢氏:“珈姐儿这一天舟车劳顿,想着让她多歇会,所以在开席前才让雨露去的玉桑院。一家人好不容易聚聚,老三媳妇你安静些吧!” 对于这个总爱掐尖逞强、拈酸吃醋的三儿媳,老太太也是很无奈。 “母亲缘何动怒,当心身子。”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随后进来一个身着玄色暗纹罗袍男子,男子三十有五,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若是忽略他唇边的两撇略显怪异小胡子,那妥妥的一个中年美大叔。 他进屋后,先是向老夫人躬身行礼问安,安慰老夫人莫动怒伤身,再是环视一圈在做的人,最后目光落在长笙身上,不经意地点点头:“珈姐儿回来了。” 长笙有点懵,心说大叔你又是哪位? 这时珉哥儿甩着他两条肥肥的小腿,噔噔噔等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大叔的腿,开始撒娇:“爹爹,珉哥儿想你啦!” 长笙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 便宜爹白明渊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长相也颇为相似的男子,他们显然也听到了老夫人的话,三老爷朝邢氏狠狠剜了一眼,后者讪讪地缩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一家人全部到齐,老大白明渊坐到上首老夫人旁边,向长笙表达了几句对他前任岳母的深切关怀后便挥手开席。 因是家宴便未分席而坐,席间是其乐融融还是夹枪带棍长笙都没去在意,她满心满眼……砂锅煨鹿筋、罗汉大虾、八宝兔丁、白扒鱼唇、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 但她现在必须是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进食速度了好吗。被迫坐月子期间清汤寡水,回京的途中又是风餐露宿,还真没好好吃过一顿。 枉她活了五百年,难怪狐狸留在人间都不愿意回山。恩恩——这个鲜嫩多汁,那个爽滑酥脆……她都没精力去理会身边美人大姐隐晦的打量。 饭后,成国公世子来接白锦玥回府,众人起身相送。 城国公世子晏浚身着月白色缂丝锦袍,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长笙瞧着这人与那同知大人倒还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眼睛却没有那般清澈幽深。 美人大姐被他护在怀间,面若桃花,一副甚是害羞的模样。 晏浚熟稔地与众人客套寒暄,她风度翩翩,一张嘴更是将侯府从老到少从男到女都被他夸了个遍,就连向来刻薄的三夫人邢氏都被他夸得眉开眼笑。 长笙心想,有这么手绝活难怪能娶个绝世大美人。 正想着,晏浚将目光转向她,温润有礼,“三妹妹总算是回来了,你姐姐成天地念叨你,若得了空可多去国公府与玥儿作伴。” 这夫妻二人俱是一脸热情好客,长笙虽是敷衍应承,却到底是将迎冬的那番话在心底盘绕了一遍…… *** 卯时,天还是黑沉的,长笙靠在迎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身体随着马儿嘚嘚的节奏轻轻晃 动,窗外是北风呼啸的声音。 长笙在崇宁候府生活已一段时间了,前几日在京郊庄子上的丁大娘托人带信,小阿幸近日发热且总是哭闹不止,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最是脆弱易折。 最近京城上空总是时不时响起闷雷声……如今正是正月里,众人皆是稀奇这不合时宜的雷声,只长笙心惊肉跳,不会是那小崽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正巧这几日老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年纪大了又总不见好转,丁嬷嬷和长笙商量着就以替老夫人上香祈福为由去瞧瞧阿幸。龙华寺建在京郊鹿鸣山上,而阿幸所住的庄子便在鹿鸣山山脚。 到了京郊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长笙主仆们按原先的说辞先上了鹿鸣山,打算现在龙华寺替老夫人祈福。 龙华寺是盛京最大的佛寺,主持方丈济慈大师更是大盛朝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龙华寺香客络绎不绝,香火旺盛。 老夫人为人和善,对白锦珈这个孙女甚是不错,因此长笙也是真心希望她身体安康,既然来了这大名鼎鼎的佛寺顺便…… 长笙跪在蒲团上看着庄严的佛像,这可是她五百年来第一次拜佛,但愿佛祖看在她一个不吃人的好妖怪的份上,去去她这段时间的霉运吧,保佑她不会再遭雷劈…… 替老夫人求了平安符走出大殿时,天上已经飘起来零星的小雪。想着还要下山去见小阿幸,雪下厚了山路难行,主仆几人便决定不再耽搁匆匆下山而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正待长笙俯身进入软轿,身后响起一道平和温厚的声音。 一转身,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礼,“贫僧与施主相见既是有缘,这手珠便赠与施主。”说着就从手腕间退下一串木质佛珠递向长笙。 长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形,丁嬷嬷和迎冬却是万分激动——要知道济慈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在大盛地位超凡,就连太皇太后也是万分尊崇,很少有人能得济慈大师的指点。如今却道她家姑娘乃大师有缘之人,还将随身的佛珠赠与姑娘,这是何等荣幸! “为何要将这佛珠给我啊?”长笙在丁嬷嬷激动的暗示推搡下接过佛珠。 济慈微微一笑:“因果轮回,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施主只需守住本性的至纯即可。” …… 长笙坐在软轿里,捏着佛珠出神,这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什么意思,难不成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那又为何没有戳穿她…… 等下了山,原先的小雪一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田间地头已经裹上了银装。 才进庄子,便听到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声……长笙着实费解,明明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哭起来怎会如此凶残。 屋子里丁大娘的儿媳正抱着小家伙满屋子走,嘴里咿呀啊呀的哄着,丁大娘拿了碗跟在身后,婆媳俩围着小家伙正焦头烂额。 丁嬷嬷见此情景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阿幸哭闹不止,许是想娘亲了,姑娘快抱抱吧。” 来不及拒绝,软趴趴的小东西就递到了手上,长笙抱着孩子浑身僵硬了,神奇的是小家伙竟真的渐渐止住了啼哭,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笙,然后咧开花瓣样的小嘴露出一个无齿笑容。 小奶娃娃如今快六个月了,在细心照料看护下,早就不是刚出生那脱毛小瘦猴,小家伙被养的白白胖胖,即便近日病瘦了些,小脸蛋也是肥嫩嫩的。 在长笙“母爱”的助攻下,小家伙虽由不满但仍是哼哼唧唧地将药喝完了,他这几日受了风寒,又开始长乳牙,便起了热哭闹不止。 长笙不放心又请了大夫瞧,等药效上来,烧热渐渐退下大夫说已无大碍时,这才松了口气。 好一通手忙脚乱,等小家伙渐渐稳定下来睡过去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黑又大雪封道,一行妇孺此时赶路回城多有不便,怕路遇凶险,几人便决定在庄子上住一晚,差一侍卫快马回府报信,明早天亮雪停后再回城。 迎冬服侍长笙在正房寝室歇下,这里自然比不上侯府玉桑院,但烧了暖炕躺在被窝里倒也暖和。 …… 已至亥时三刻,庄子里的烛火都已熄灭,万籁俱寂,只有屋外是寒风咆哮。 长笙睁开眼睛,静静地躺着,她能感觉到外间榻上迎冬平稳的呼吸…… 于是她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地从衣架上拿起外衣穿上,然后悄悄推开窗沿,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