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辰星和玄九这几日在宣州城里这么一耽搁,回过神来,外头大街上转眼便已到了年节。 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趁着店铺最后开张的几日置办年货。大街上人头攒动,气氛热闹。 袁韬姑且遵守了答应他们的诺言,用自己家平日里给衙门运货的马车顺利送他们出了宣州城。 待马车行到看不见城门的时候,伙计拉停了车,把他们从托运的箱子里叫了出来,然后把最前头拉货的两匹马解开了绳子,递给他们。催促道:“快走吧。” 虽然玄九早就知道以袁韬的德行,给不了他们多好的马。可却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两匹一看便是跑不动路的年迈老马。 他皱着眉头回头瞧了一眼拉马车的另外两匹马,竟然还不如他和魏辰星手上这两匹。 想必袁韬早就料到玄九会强行换马,竟然已经把这条后路给他堵死了。 看着那伙计着急赶车往回走,玄九冷不丁道:“怕不是灵隐山庄去不成,这老东西跑到半路就死了。” 魏辰星摸了摸那老马的额头,马抬起头蹭了蹭他的手掌,鼻子发出哧哧的喘气声响。 同是天涯沦落,四目相对,竟然彼此惺惺相惜起来。 荒芜大道上,两人两马缓步而行。 从宣州城去灵隐峰,若是走捷径,便必须经过喜春楼所在的扬州。 可自打玄字门因为聚珍坊一事瓦解之后,扬州早已被官府包围,喜春楼早已在事发第二日就被查封,人去楼空。 扬州,他们是断不能再回去的了。 前方遥遥可见一山分隔了两条岔路,魏辰星问沉默了一路的玄九道:“我们往哪里走?” 玄九勒了下缰绳,摇摇晃晃的老马仿佛支撑不了他的重量似的,慢慢悠悠放下了步子。 “哪里有好马就往哪里去。” 魏辰星不解。 玄九道:“凭这两匹马想走到灵隐峰,不可能。” 魏辰星道:“我们手上只有三百两定金,想买回两匹像以前那样的快马,怕是不行。” 玄九道:“我没说要买。” 魏辰星低头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勉强道:“眼下……只有去临安,江家马场。” “那就去临安。” 过年总是一年之中最高兴的日子,就连平日里冷清肃静的灵隐山庄,都会破例让小辈们在这几日里好好热闹上一阵。 早在半个月之前,就有弟子按捺不住过年的心情,趁着下山的机会便偷偷摸摸带上一溜的红灯笼、时新窗花、烟花爆竹等乱七八糟的稀罕玩意儿来。就算是连带着元宵节的兔子灯,也是有人赶着趟儿提前买的。 灵虚道长当然是不许他们在山庄里这么胡闹的,可也没说在山庄外头就不行。于是这几日每到天一黑,空旷的奕场上便围满了瞧热闹的弟子们,一起等着放烟花玩儿。 叶洵然最开始的几年还在这其中充当孩子王的角色,每天傍晚开始带着一众小弟子玩得不亦乐乎,后来渐渐地便在这中间退居了下来。而今年,他干脆静静地坐在一旁充当起了观众。 司追心,成了这场上新的主角儿。 司齐和司宸一路并肩而来。远远瞧见叶洵然孤单一人的身影,便走到他身后道:“今年怎么不一起去闹?” 叶洵然回过头来,瞧见是他们两个,腼腆着道:“看看罢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司齐笑道:“我忘了,洵然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还真是成年了。” 司宸道:“我还当是哪个小倒霉蛋儿在我房间的窗户外贴满了窗花,可瞧着眼花死我了。” 叶洵然反驳道:“我觉得挺好的呀,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曾经住过的李家村也是家家户户都贴满了窗花,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司宸耸耸肩,心想果然是他干的。 此时只见场中“砰——”地一声巨响,飞天的烟花在空中四散炸裂。苍穹之上星辰绚烂,散落的火光如同星河飞散,照亮了晶莹剔透的雪地,落向看不到崖底的深渊。 场中弟子的欢笑声从这一刻开始更加热闹了起来。 点着纸灯笼的,围着弈场抢放烟花的。瞧着这热闹的场景,若是山下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叶洵然的眼底也映着星光。 “真好。” 远在临安,赤玉堂的江家早就张灯结彩。除了筹备除夕夜这样的大节之外,江家的门庭一直要被人踏到正月十五才能开始消停。 作为赤玉堂的少堂主,江凌除了要应对堂里各种生意往来之外,还要负责在年关接见各种上门来拜访的客人。无论是想见的不想见的,江凌都得想法子好生对付他们。 管家九叔清早又抱了一摞请帖和贺礼清单送到江凌面前,见他两只脚摞在书桌上,正倚在椅背上打盹,身上好好的一身锦缎袄被他活活压出了数道不规则的褶子。 九叔把他摞在书桌上的两只脚轻轻往桌沿一推,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江凌两脚砸到地上,随后整个人失去平衡滚下椅子。 “刺客?哪有刺客?!” 江凌擦着口水从地上爬起来,只看到九叔一脸严肃地站在书桌前盯着他。 江凌丧气道:“九叔啊……啥事儿啊……” 九叔阴着脸道:“老堂主出发前特地让我看着你处理堂里大小公务,不能偷懒。” 江凌唉声叹气道:“我好不容易从我那恶婆娘那里逃到书房睡一会,正梦到和筱筱一起逛庙会……” 九叔眉头倒竖:“小心少夫人听见。” 江凌气道:“我爹倒是知道享福,除夕一过完就带着我娘游山玩水去了。可怜我啊……啊……” 九叔还没来得及训斥他不许在年关里哀叫,免得晦气。门外就有人赶着笑骂道:“一大早上嚎什么嚎!丧气!” 江凌听闻,喜道:“萧兄!” 萧陆离大摇大摆踏进屋里来,见着江家九叔也在,便也先乖乖做了个揖:“大总管,我给您拜个年。” 九叔虽平日里总觉得这个人浪荡没个正形,但毕竟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而且又是江凌的朋友,他也只好就睁只眼闭只眼。九叔向他回了个礼,放下手里一摞请帖就退出去了。 江凌见终于把他打发走了,激动地起身问萧陆离:“你可算来了,快讲点外头的新鲜事儿给我,我要闷死了。” 萧陆离迈着关子不告诉他,随手掂起他桌上一摞厚厚的拜年请帖,随意翻了几页。 “收礼收到手软,说的就是你们江家这样的。” 江凌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请帖:“让你过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不!一天这样的日子,我保准你受不了!” 萧陆离双手叉腰道:“我可没这么福气。” 江凌把两只手往桌上的帖子上胡乱一撑道:“说,刚才急急忙忙来找我什么事儿?” 萧陆离笑嘻嘻道:“别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凌也不管萧陆离想带他去见谁,只不过听闻有理由出门,当下便兴冲冲放下手里的公文,一连几声“好好好”,急着起身跟他同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在街尾茶楼之上,江凌在萧陆离的指引下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等候的姑娘。 江凌只瞧见背影,便惊呼出了声:“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