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正月一过,不过多久,江南便已是冰雪消融。 地表回升了温度,灵隐峰的积雪也褪去了大半,只在终年冰封的山顶留有些许的白色。 草长莺飞的季节。 当第一只燕子衔着新泥落在叶洵然屋檐下的时候,他正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打算出门。抬头时便看到了燕子闪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正看着他。 叶洵然高高兴兴地跑去后厨抓了一把豆子小米,撒在临近的窗台上,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找司齐。 灵隐山庄早在三月初便打开山门结界,广迎天下以武会友之士。而今年来的最早的那一批客人,早已准备妥当在后山的客房住下了。在三月十五那日,开春的第一轮圆月将在傍晚从东方绵延的山脉后升起。今年的剑铭大会便会在那天正式打响。 在此之前,灵隐山庄还有很多事要做。 灵虚道长近几日每天都会在一墨阁接见从山下新到的客人,山庄中资历稍小一些的小辈弟子则根据安排负责新到客人的起居及客房的清理。而已经成年的叶洵然则终于有资格跟着大师兄司齐一起,在下山第一道山门口迎接远方贵客们的到来。 对于这些江湖上以往的大型盛会来说,宾客到来的顺序总是带着些规律的。初出茅庐的新人总是格外小心,生怕路上耽误了行程,又希望能找到机会与前辈攀谈几句多见见世面,便总是来得早些。而离比赛正式开始的日子越近,来客的水准便会呈阶梯式往上升。 于是好戏,便从这时候开始上演。 清晨,当叶洵然正和师兄们讨论今天谁会是第一个到的客人时,远远瞧见薄雾笼罩的山道上两个杠夫正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红布轿子慢悠悠走过来。 轿里的人哼着小曲儿,虽满嘴漏风五音不全,可配着那破轿子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倒是俗得别致。 “瞧着像是路过的。” “不能吧?谁大清早坐着轿子走山路啊……” “这红布轿子看着像迎亲的喜轿,可后头也没跟着抬礼的人啊。” 众人张着嘴伸着头看得辛苦,直到杠夫把轿子停在山门口时不走了,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朝那红布轿子走过去,问道:“请问各位是来灵隐峰参加大会的吗?” 轿子里哼小曲儿的声音不见了。 见里头的人不答,那弟子又换了个法子问道:“轿中的前辈可是来参加剑铭大会的?” 依旧没有回答。 那弟子心中疑惑,抬头看看那两个杠夫,跟两块木头似的杵着,面色如土,哪里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不好,这两个是假人!” 那个弟子掀开轿帘一看,里头居然是空的。 还没等身后其他几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阵邪风从头顶袭来,那个弟子被吹迷了眼,朝后一仰。居然连退三步,硬是拔出了佩剑刺在了身旁的树干上,才稳住脚底。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你居然没倒!” 轿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一个干瘪瘪的老头骑在轿顶上,目光如炬,身型仿佛十岁孩童。他只不过指尖看似随意一转,那两个杠夫居然就像木偶一样退到轿后,双手下垂,不言不语。 司齐反应过来,低声“啊”了一声,走上前向他行了个晚辈礼道:“前辈是千机长老吧?” “你这后生有点眼力劲儿,我喜欢!” 千机长老从轿子顶上跳下来,落地声轻如燕,几乎没有扬起一丝一毫的尘土。随后,他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司齐,道:“我知道了,你是灵虚的大弟子。” 司齐笑道:“前辈说的没错,晚辈名叫司齐。久闻千机长老的大名,自然认得出长老手中那枚金扳指。” 千机长老得意地瞧了一眼自己大拇指上那枚金光闪闪的扳指。武林人哪个不知道,千机长老的金扳指,只要他以食指拨动那上面的机关,就会触发木偶身上连接的丝线,替他做一切他想让木偶做的事情。 千机长老做得最有名的事莫过于自创了千机军,看似为人,实际上全是木偶。当年外族入侵,朝廷兵力一时间来不及赶赴增援。就在这时千机长老率一百千机军赶赴现场,他以一人之力操纵其中五个千机将军,再让这五个千机将军各自同时操纵数量不等的千机人偶。环环相扣,最终达到以一人之力控制整个千机军的地步。而由于人偶不怕疼,不惧伤,最后居然就真的实现了不死一兵一卒而击退敌军的战绩。 在那之后,千机长老就此名声大噪。众人先后慕名效仿,却终不得之。 千机长老在司齐旁覆手而立道:“老头我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得有个人背我上去才行。” 司齐道:“自然不劳烦长老亲自登山,我与诸位等候在此的弟子会用御剑术带各位客人上去的。” 千机长老道:“不错不错,那我的两个随从,麻烦小兄弟一道送上去。” 说罢,他先行一人走到叶洵然他们跟前。其中一个弟子赶紧招出随身佩剑发动御剑之术,另一人紧随其后,把那两个沉甸甸的木偶人也一道抱了过来。 这一前一后两道剑光才刚消失,又有两个女人从台阶下拾级而上。这两人虽看着比方才的千机长老要低调一些,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两人竟然长得一般模样,衣服也穿得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其中一人朝左备着剑,另一人朝右备着剑。除此之外,竟然毫无区别。 叶洵然悄悄问司齐道:“这是双生姐妹?” 司齐还未答,只是一晃眼,叶洵然居然发现少了其中一人。 “咦?我这是看花了眼?” 司齐微笑道:“你刚才看到的是她的幻影移步,若是你仔细瞧,会发现另一个影子其实只是她一瞬间的镜像。” 那女子走上前,朝门口迎客弟子递上了名帖。 司齐向她行礼道:“幻影花前辈。” “正是。” 一旁弟子迎上道:“请随我来。” 随后七七八八的人又陆续而来,叶洵然在一旁看得稀奇,竟一直忘了也该轮到自己去迎一次客人的事儿。 到了晌午,临安赤玉堂的人马终于姗姗来迟。 随队而来的萧陆离老远便朝叶洵然喊了句:“那边姓叶的小兄弟!” 叶洵然记得这个声音,回头一瞧,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