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刚到任,秦毅也知道这位先他一步到达的县令大人,相比起他四十出头才考中举人,眼前的这位实在是天之骄子。 新县令李知谨,去年恩科进士,在京城观政一年,紧接着就外放平安县做县令,才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已经远远赶超他几十年的辛苦。说起这些,秦毅有些感慨,但谈不上羡慕嫉妒,读书做官虽少不了勤奋,但更不能忽视了天资,有天资又肯勤奋的,想平庸都难,尤其李知谨这一番作为,秦毅对这位未谋面的上官更是好感大增,毕竟是要共事三年的,若能齐力并进自然是最好的。 有了粮食和蔬菜,吴氏婆媳两个便忙活着做饭,秦毅父子却盘算着明日收拾一下,好好招待县令大人。 这边送东西的小厮将东西送到,回到隔壁县令的宅子,只见自家主子正坐在石榴树下乘凉,手上抱着一本书翻看,见人回来了,便道:“东西都送到了?秦大人都收下了?” “收下了,小的哪敢耽误爷的事啊!”那小厮机灵地凑到李知谨旁边,一面给李知谨揉肩,一面不解道:“爷,小的不明白,虽然在这平安县,秦大人是仅次于爷的,可爷的身份,何必这般讨好于他?” 李知谨扭了扭脖子,这两天天天在翻看县衙的文书,虽然收获不小,但也着实累得慌,尤其他一到任,多少鸡零狗碎的事情都塞过来了,好在秦毅到了。想到日后不仅需要秦毅这个经验丰富的助手,更需要秦毅帮忙,才能多睡个一时半刻,李知谨一点都不觉得这点礼数是浪费,只呵呵笑道:“你不懂!” 那小厮有些郁卒,他一个小太监,除了伺候主子还需要懂什么,这么高深的事不懂也就罢了。 因为那一篮子粮食蔬菜,秦家人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都生出些好感。李知谨官位比秦毅高,虽然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但秦毅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哪能真等着李知谨过来拜访,就如先前所说,认真准备着摆宴招待李知谨。 十五六岁的进士不能说没有,但也确实不多,就算相比正常的科举,恩科要容易一点,李知谨也足够招眼,不说秦遇很有心结交一番,连秦娴都好奇的想瞧一瞧这个时代的学霸长什么样。 对女儿这点好奇心,吴氏默默地没有反对,还指点秦娴从什么隐蔽的地方偷看一眼,心里的想法自然不仅仅是满足秦娴的好奇心。 虽然昨天才到,吴氏已经初步打听过这位县令大人的底细,除了恩科进士和年少有为,还打听到这位县太爷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当娘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千好万好,但吴氏也不会推着女儿攀高枝,但李知谨有些不同,听说虽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是庶出,否则这般年轻有为的少年,也不会千里迢迢到这来做个县令。 吴氏打听到这些,自然要为女儿考虑。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自家丈夫已经做了官,将来儿子也会考功名做官,如此一来,吴氏自然希望女儿嫁入官家。而李知谨与自家老爷共事,既是庶出的,只怕家里头也不乐意他娶个名门闺秀,若是可以吴氏是很乐意将秦娴配给李知谨的。 秦娴不知吴氏的心思,好奇心占了上风压根没留意到吴氏的神色,就被小弟拉着去看热闹去了。 平安县还算富庶,分配给县丞的宅子虽不算十分好,但也宽敞明亮,只是平安县毕竟属于北方,与南方的建筑很有些不同。才刚刚安顿下来,待客的厅堂也只是打扫整理出来,没有藏人的地方,阿虎索性拽着秦娴绕到后面,从窗子往里看。 秦娴怕弄出动静惹人注意,小心翼翼的将窗户纸捅出一个小洞,正要叫阿虎先瞧,才发现小弟已经无师自通的弄出个一样的小洞,正垫着叫往里看。略略放心了些,秦娴也好奇地去看屋子里的情形。 秦家家境还算殷实,但毕竟不是富贵人家,听说李知谨出自大户人家之后,吴氏跟胡氏商议,没有勉强准备贵重的山珍海味,倒是做了些地道的江南小菜,连点心都是秀山常见的绿豆酥饼。这个时候还没有上菜,秦毅和秦遇正陪着李知谨说话喝茶,桌子上只放了两碟新鲜的瓜果和一盘刚出炉的绿豆酥饼。 吴氏亲手做的绿豆酥饼是秦娴外祖母教的手艺,酥皮层层薄如蝉翼,里面的馅料香甜松软,就秦娴来说,可以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绿豆酥饼了。 此时秦毅也在客气的推荐绿豆酥饼,只不过开口了才突然想起,吴氏的绿豆酥饼虽然香酥可口,但平时多受女眷欢迎,至于男子,少有爱吃甜食的。这样一想,顿时就有些为难了,原本是有心用些家乡菜弥补食材不够贵重的缺陷,竟忘了这一点。 秦娴的位置刚好对着李知谨,倒是看不到秦毅的表情,不过有这些日子的相处加上原主的记忆,秦娴听秦毅说话的语气,便知他在纠结什么,顿时心里有些好笑。原本甜食就不是专属女子的爱好,只是男子通常比女子要含蓄些,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男子,出门作客时,便是喜欢,也要浅尝辄止保持风度。 从那一碟子绿豆糕送来,李知谨的眼睛就不停往碟子上飘,就等着秦毅招呼吃点心,没想到秦毅前前后后说了一段,都要请他品尝了,突然又顿住了,不由有些疑惑,莫非这点心只有一碟,秦大人舍不得了? 坐在两人中间的秦遇看看父亲,又看看李知谨,便知他父亲的毛病又犯了。秦毅做了好多年的书吏,里外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秦毅也能应付得下来,但秦毅实在不算是个长袖善舞的,就像这一紧张尴尬就犯呆的毛病,就一直没治好。秦遇见状,连忙伸手从秦毅手中接过碟子,放到李知谨面前,道:“都是家母做的,李大人若不嫌弃就尝尝滋味如何。” 李知谨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一面客气,一面手上一点都不慢的捏起碟子里的绿豆酥,咬上一口,清甜的豆香溢满口中,实在是美味非常。 秦娴在窗外偷看,正对上李知谨这般模样,心头不由感慨了一回。前世她祖父不喜欢她,但吃穿上也没有亏待她,但李知谨是庶出的,在嫡母手下生活想来是不容易的吧!连一碟子寻常的绿豆糕都这样喜欢。 心里感慨着,秦娴拽着还想多看两眼的弟弟往外走,偷开这种事也要适可而止,若真被发现了可就得丢人了,不过,这位李大人,长得真好啊! 李知谨在秦家吃了一顿便饭,饭后还十分客气的讨了一些绿豆糕带走,压根没想到秦娴一家已经在同情他被嫡母苛待的悲惨遭遇。 事实上,李知谨远没有秦娴一家子所想的那么弱小可怜,恩科进士的身份是他皇帝爹安排的,毕竟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做官,李知谨年纪又小,若说考中举人不接着考进士跑去做个七品小官,旁人多半要觉得他傻。至于有钱人家,皇家不是本朝最有钱的人家吗?除了太子,其他皇子说是庶子也没有错吧! 李知谨在宫里不怎么受重视,该有的都不缺,长到十六七岁也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但皇宫中也没有那么平静,李知谨便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喜好不能随便让人知道。是以年幼的李知谨明明喜欢香甜的绿豆糕,却得告诉别人他喜欢清淡的茶糕,时日一场,御膳房经常给他送茶糕,他越发腻了茶糕而更想念香甜的绿豆糕。 提着油纸包着的绿豆糕出门,李知谨突然觉得隐姓埋名做官也挺好的,至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也不必担心让谁看出来了惹麻烦。 进了九月,李知谨和秦毅渐渐将平安县的事理顺了。平安县本来就是小县城,随着河南的旱情减轻,先前有些被波及的平安县也恢复了平和宁静,作为地方官也只需照例做事,偶尔处理一些突发事件便可。 县衙清闲下来,秦毅便趁着休沐,决定带着一家子出门登高游玩,想到李知谨一个人在这边做官,便也顺道邀请了李知谨。 临近重阳佳节,各式各样的菊花摆满了街市,从扎成小束的野菊花到价值百两的珍品菊花竞相绽放,走到哪里都能闻到微苦的清香,而秦家,吴氏正带着儿媳和女儿,忙碌着做重阳糕。 李知谨提着菊花酒和烧鸡上门的时候,厨房里正飘散出重阳糕的甜香,李知谨深吸一口气,跟秦毅打招呼:“秦叔,我这就厚脸皮过来了!” 吴氏叮嘱胡氏把重阳糕晾凉切好,出来跟李知谨打招呼,见他手里提着东西,便道:“就是看你一个人过节,这才喊你跟我们一道,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李知谨呵呵笑着,把东西递给吴氏,他带来的都是买来的东西,心心念念的却是吴氏的手艺,就等着装好了重阳糕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