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偏北,冬日里比江南的秀山县要冷得多,冬至那一日下了雪,李知谨踏着雪过来送饺子,一派老实模样,道:“北地有冬至吃饺子的习惯,我也不会做,只叫厨娘做了一些,带来与你们尝尝,可吃得惯。” 吴氏对着李知谨板不下脸来,李知谨只比秦娴大一些,先前她也将李知谨当自家子侄照顾,虽然因为秦娴的事生出些隔阂来,但瞧着李知谨笨拙讨好的样子,到底生不起气来,连忙招呼李知谨坐下,道:“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烤火,偏出来挨冻!左右今日不用去衙门,知谨也留下吃饭吧,南边不吃饺子,不过我做了些汤圆。” 李知谨瞧出吴氏的态度软化了,信心便更足了些,虽然相比起京城的鹅毛大雪,这点雪花李知谨并不觉得十分冷,但还是顺杆往上爬,道:“谢谢婶婶,我可就等婶婶这句话了,这天真是太冷了。” 李知谨厚着脸皮留在秦家,硬是用过了晚膳才走,这头才出了门,秦毅便一拍大腿,道:“哎哟,着了这小子道了,那会儿怎么没将他撵出去啊!” 吴氏看了秦毅一眼,道:“他与咱家要好不好吗?若是生分了,日后迁怒依依怎么办?” “唉——”秦毅叹了口气,心里依然不痛快,本来嫁女儿就不是那么愉快的事,何况是让人将女儿骗走。 吴氏摇摇头,他们家两个皮小子,就只有秦娴一个闺女,尤其秦娴从小到大就乖得让人心疼,夫妻俩便一向更疼女儿些。早先韩家连累了女儿,丈夫的怨恨几乎恨不得冲上去跟人拼命,如今么,倒是单纯是老丈人看未来女婿,怎么都看不顺眼。 吴氏对李知谨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对李知谨的家世,以及先前隐瞒了事情有所不满,但既成了定局,吴氏倒是更发现了些李知谨的好处。虽然身份尊贵,但为人真诚;虽然行事上还没有那么周全,但一向用心;虽然先前有所隐瞒,但尽心尽力的在补救。所谓人无完人,吴氏能很快适应寻常妇人到官夫人乃至将来作为皇亲国戚的身份转变,不得不说是这份心境的功劳。 圣旨到了之后,便相当于两家达成了共识,皇帝既然连儿子们的身份都抹平了下放到民间,这亲事也只有李知谨自己操办,过年之前,两家便将婚期定了下来,日子就定在来年开春的三月份。 婚期一定,吴氏便着手操办秦娴的嫁妆。虽然先前已经开始准备,但那都是耗时长的打家具之类的大事,而如今,头一件大事就是请人做嫁衣。 有的人家嫁衣是自己做的,但一来做一件嫁衣耗时长,二来自己做虽然能显心意,但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份手艺的,而大多数人实在不会拿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来练手。所以,嫁衣这种重要的事情,通常还是请人来做。 平安县有好几位手艺好、口碑好的裁缝,吴氏就认得其中一位,很快就把人请到了家中。那裁缝姓朱,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圆脸,眉眼带笑,一见人便先说恭喜,吴氏十分高兴连忙请朱娘子坐,两人寒暄了一番,朱娘子便动手替秦娴量身。 朱娘子是手艺人,俗话说到哪里都饿不死手艺人这话是没错的,朱娘子虽还没到老师傅的地位,但家里几代都是做裁缝的,平时往来的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寻常在大户人家走动,朱娘子性子也好,一面替秦娴量身,一面就同吴氏闲聊,道:“前些天邹家也请我做嫁衣,跑了两回,最后还是没定下来。” 提到邹家,秦娴便想起邹莺莺来,那一回赵家的宴席之后,秦娴倒是没再见过邹莺莺,听朱娘子提起,便问道:“是替莺莺姐做嫁衣吗?莺莺姐的亲事定下来了?” 平安县就这么大,秦娴跟邹莺莺认得朱娘子倒是并不意外,闻言点点头,道:“正是呢,邹家姑娘前些天刚刚定的亲,夫家是省城那边的,听说是有名的大户人家。邹家太太十分高兴,说是这嫁衣可马虎不得,请了好几位裁缝去选看。” 提起这个,朱娘子就没有那么开心了。他们手艺人,虽说谈不上什么身份,但求人做事,旁人都是提了礼物上门请的,一家请几个裁缝上门,被请上门的就没那么开心了,那不是让人随意挑拣么?又不是城里的成衣铺子。 朱娘子做事认真,细细量了尺寸,记下来,接着便请吴氏和秦娴挑花样。普通人家女子读过书的不多,朱娘子也只认得几个字,但花样却日积月累存了厚厚的一本,一面翻开给吴氏母女看,一面解释每幅图的寓意。 吴氏听出了朱娘子对邹家有些不满,不过也能理解,不过有些疑虑,道:“我家依依三月里就要出嫁,最迟二月底得拿到嫁衣,朱家妹子,若是接下邹家的事,我们这边可来得及?” 朱娘子听吴氏这个担心倒是没有生气,道:“我既然接下了这边的事,邹家那边自然是不会接了,左右他们请了几家,也不缺我一个。” 听朱娘子这么说,吴氏就放心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嫁这么一回女儿,嫁女儿这件事上,是万万不愿意有半点差错的。 敲定了花样和款式,已经是下午时候,朱娘子收起做好标记的本子,又道:“花样和款式定下了,还有就是布料了,这布料是你们同我一道去绣庄挑选,还是……” “布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明儿个就送过去,到时,就麻烦朱家妹子了。”吴氏原本还打算送信请老家那边的姐姐帮忙看一看,江南的丝绸素来是出名的,不说许多颜色和花纹北边见不着,连价钱也便宜不少。不过前两天李知谨一些布料来,说是他母亲杨妃娘娘送来的,细细一看都是适合做嫁衣的布料,吴氏当下就接受了亲家这份好意。 朱家只是做裁缝,并不做布料生意,不过裁缝与绣庄是常年打交道的,朱娘子自然愿意照顾人家生意,当然若是主家自己备好了,自然会用主家的料子。想到秦家原本是江南人,那边一向出好料子,想来是女儿大了,早早就备下了。 送走了朱娘子,秦娴还记挂着邹莺莺的事,道:“邹姐姐定下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竟是一点都没有听过。” 秦娴没有听过,吴氏也没听说邹莺莺定亲的事,不过之前倒是听人说起,邹家与省城那边走动着,至于是个什么人家,就不清楚了。吴氏原本跟邹家太太也只是认得,两人性格不一样,偶尔遇上也没什么话说,自然也不会打听人家女儿许了什么人家,听秦娴说起,便道:“先前娘也听说了,知谨向咱们家求亲之前,邹家太太还让人探过他的口风,虽然没有结果,不过邹家人的性子我也知道,多半是怨上咱们家了。” 秦娴想起那一日赵家宴席上邹莺莺对她的态度,便知邹莺莺这个朋友是没得做了。不过邹莺莺既然要嫁到省城去,两人日后也没什么交集,邹莺莺怨不怨她倒也无所谓了,心里才这么想着,外头便送来一张帖子,竟是邹莺莺请秦娴上门做客,来的人还道,邹莺莺不止请了秦娴一个,一道还请了赵媛几个。 本来几个年龄差不多,相约一起游玩或是过府做客也是常有的事,但秦娴瞧着帖子上的字,总觉得从字上面都能瞧出几分阴沉来,只是到底不好拒绝,点头道:“替我回你家姑娘,我后天一定过府做客。” 到了相约的那一日,秦娴果真抱了一盆精心养的茶花上门做客,到了邹家,邹莺莺将秦娴迎进去,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秦娴总觉得邹莺莺越发阴沉了,心里纳罕,邹家不是结了一门顶好的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