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家中丧事,也重新搬了住处,我念起四哥曾经说的婢女,当即让乌嬷嬷去柴房压了来。 这日天难得放晴,那个害死阿爹的女子就跪在寄药居的院子里,青石板的地面还有些湿意。 听乌嬷嬷说这个女子是大伯父身边的丫鬟,于氏特意放去大伯父身边监视三姐阿娘的。长得很是平庸,之前在大伯父身边一直默默无闻。 秋棠跪在地上局促的抬手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发丝,仰头去看端坐屋檐下的姚青隐。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两个衣着体面的大丫鬟一左一右的拱卫在女郎身边,她扭头看了看身后,五六个二等丫鬟将她呈弧形包围着,这样的阵仗,若是女郎要把她怎么样跑都机会跑。秋棠也想不到自己人生的豪赌,却赌得了让三爷丧命,以至于自己如今这般境地。 秋棠很识时务,看一眼侧身而坐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的姚青隐匍匐地上,求道。“六,六娘子饶命。” “哦,你凭什么让我饶你一命?”我是不想看那女子的,因为恶心。 就是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居然趁阿爹受伤用烈性情药爬了阿爹的床,害得阿爹伤重不治丢了性命。 “奴婢,奴婢腹中怀了三爷骨肉。”秋棠那次见姚老太太时就是用的这个挡箭牌,当时老太太因为这个理由没有动她, 我心一惊,立即转了身子面对她往她肚子上看了两眼,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转而又看向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说谎,不期然看见一双眼尾微上挑的眼睛。那眼睛里闪烁的不安分的光,在惧怕下暴露无疑,我摆手吩咐苏叶。 “去请了大夫来,她若说的假话,便……”我狠了狠心,第一次违背二十几年的法制道德意识,第一次使用这古代不公平的刑法。“便直接赏她毒酒一杯吧。” 秋棠吓得跌倒在地,虽然她自己心里也猜测她可能怀了三爷骨肉,可难说不是自己错觉,要是真的是自己弄错了……那她可就真的得死了。 秋棠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身体更加一阵无力,倒在地上。 思衍到寄药居时刚好看见青隐吩咐一个中年医士给秋棠把脉,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女人一眼,向青隐走过去,笑着唤道。 “阿隐。” 我点点头,打算站起来让他坐着,刚直起腰肩膀就被一双手轻轻按住。 “坐着,别动。” “小娘子坐着,老奴去再搬一把椅子来。”乌嬷嬷去为四哥搬椅子了,我坐着仰头看了看他,随即又去看秋棠。 那医士反复把了一会儿脉,方转身,道:“禀告郎君女郎,此女确实已有身孕,至今两月有余。” 我呆住,木然的将身体靠进圈椅里。 秋棠喜出望外,站起来就去拉那医士袖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医士挣脱着扯出自己的袖袍,对两位主家拱了拱手再次道。“仔细确认过了,确实两月有余。” 是真的有了? 我却不知道该拿那个女人怎么办了,我扭头去看四哥,两人目光相触,原来四哥一直就看着自己。 我皱眉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思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青隐的肩膀,道。“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如交给四哥,我来帮你?嗯?” 我为难的看四哥一眼,心里觉得这样似乎太麻烦他了,可自己也没主意。 “交给我你应该放心。”思衍又道。 我最终点头同意将秋棠交给他,他想怎么处置都行,那样我也不用违背内心的法律原则。 秋棠已经开始想着自己生了儿子成为三房主人的日子了,她想起自己刚刚抓医士的手还嫌脏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脏污手帕,擦了擦手,随后将手帕随手丢在地上。 乌嬷嬷和几个丫鬟看着她的动作,无不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秋棠把未来想的太美好,她最后确实在三房住下了,住的地方可也只是从柴房搬到了下等房,也给她分配了三四个丫鬟在她身边,但只是为了看住她。她现在每天都要干活儿,干一整天。 腊月初九,四哥生辰。 年关将近,往年这时候府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如今却依然沉寂,凄清的紧。 三房已经没了长辈,一大早我就去了厨房亲自做一碗长寿面用食盒提着去慎园。 四哥已经起了,大冷天的居然穿着一套僧袍在院子里读书,他见我到来笑着喊我进屋里。 我提着食盒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屋,看着他显得瘦削的背,问。“四哥不冷吗?” 四哥笑着扭头看我,回道。“习惯了就不觉得冷了。” 我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噎了噎,绕过他将食盒放在屋内圆桌上从里面端出一个小汤盆掀开盖子,又递给四哥一双筷子。 四哥不解的看着我手里的筷子,又眼神询问我那汤盆里是何东西。 我以为他是看出那长寿面做的太粗糙,认不出,遂颇尴尬的偏了偏头,说道。“长寿面。” 眼见着四哥久久没有接筷子,还以为他看不上那碗面,我有些心虚的收回筷子。 “亲手做的?” 思衍从那双小心往回缩的手里接过筷子,问道。 我赶紧点点头,扬起脖子看他。“嗯,你放心吃,是素的。” 思衍发现他近来总是容易发愣,尤其面对这个六妹的时候,比如今日。 他十多年没过生辰了,也十多年没收过礼了,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的生辰收到的礼物是一盆素面! “快坐下吃啊。”我催促他,然后自己挑了个位置先坐下。 思衍笑着坐在面盆前,伸出筷子在面里夹了两下捞起一大夹粗壮的面条。 思衍为难的看了一眼那小手指粗的面条,颇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我干笑两声,伸出手指着面,说道。“哈哈,这面就是粗壮了点,味道应该还行。你找到开头从头开始吃,不会断的。” 然后,两人在一盆汤面里找一根面条的开头。 思衍最后成功吃到面条,味道不好,寡淡无味,而且因为面条太粗,面心还没有煮熟,吃在嘴里还有一股生面粉的味儿。但他还是把它吃完了,吃的过程还挺高兴,那嘴角的笑容都比平常常挂着的温润。 趁着四哥低头吃面,我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问道:“四哥以前过生辰吗?都收什么礼啊?” 思衍吃到最后一口,胡乱嚼了两下咽下去,挑眉道。“都不过。” 我疑惑的问。“为什么?”又自己想到一个答案,于氏替他答道。“因为四哥出家了吗?” 思衍伸手摸了摸身边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小丫头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生辰是因为我出生那日阿姨难产了,所以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我怔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才不过的吗?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疼,第一次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道:“我以后都为四哥过生辰吧,能出生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这些,说不动容他自己都不相信,索性这个人是他要护着一辈子的,他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脑袋搁在她肩头,闭上眼低低应了声。 直到青隐走了许久,思衍依旧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鸡蛋,蕴满笑意的眼睛看着鸡蛋上两三笔勾勒出的笑脸图案。这真是他收了十几年礼物中最不贵重却最珍贵的贺礼。 心远小师父在客房里做完了早课才来慎园听师父讲经的,一走进屋里就见着师父他老人家拿着枚红色圆球微笑,对于师父如此奇怪的行为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在参禅,所以他也凑过去仔细看那红球。 思衍一把将鸡蛋塞进袖中,眼神隐晦的斜睨心远两眼。 心远师父惊讶于师父的举动,抬手疑惑的在自己光溜溜的头上挠了两下。 如今分了家三房的账本就得自己打理了,尤其快新年了,各管事也得见见。中午的时候乌嬷嬷带着十几个管事来寄药,每个管事人手几本账本双手托在手里走进来。 乌嬷嬷首先福了福身,道:“小娘子,这都是咱们三房名下各处铺子庄子的管事,一共是十五位,还有今年一年的账本。” 我头疼的看了看那些账本,让他们把账本交到丫鬟手里,然后挨个一一汇报。 不得不说,阿爹真的太厉害了。这还只是原来一半的管事汇报我都被他们那之乎者也的说得昏昏欲睡,那以前整个药材行阿爹是怎么过来的? 掩手打了个呵欠,我抬眼一数后面还没汇报的人。 居然还有十个! 再一看旁边抱着账本对照的丫鬟,我嘴角抽了抽,无比庆幸当年建议阿爹改用了宣纸裁的账本,这要还是竹简,得堆起一座小山了吧! 抬手揉了揉眼睛,继续听那位宣州管事汇报,听着听着眼皮就耷拉下来了,然后身体一歪靠在一个人身上睡着了。 乌嬷嬷无奈的轻轻推了推倒在郎君身上的人,唤道:“小娘子?” “唔。”我迷蒙的睁开眼,捂嘴打了个呵欠,问道。“终于又汇报完一个了?那下一个。” 那宣州管事站在堂中尴尬的摸了摸大鼻子,不说话。 头顶传来略熟悉的轻笑声,温润如玉石之声。 我才发现身边一身墨色僧袍的四哥,而我前一刻估计还靠在他腰上睡觉了! 我不好意思的结巴了下。“四,四哥你怎么来了?” “不爱听就不听了,送去我那里我来打理。” “那,那多不好意思?” “怎么?是怕我这个哥哥私吞你的家产?” 我大惊,四哥怎么会又这种想法的,为了表明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急忙摆着手,道。“四哥可别这样说,妹妹哪有那种想法,只是怕这些庶务打扰了四哥修行。” 思衍微叹,蹲下身子视线与青隐平视,道。“照顾幼妹也是修行,既然说了护你一生一世,那就不会反悔,你既然不擅长这些,就交给我来吧,你只要做些你喜欢且擅长的就行。” 我简直感动到哭,顺势一股脑把那些账本全交给了他,还有那些文绉绉的管事一起交给了四哥。 然后,本来是我看账本听汇报的事最后变成了四哥。 四哥边翻账本听管事汇报,偶尔还能与我说几句题外话,简直不要太厉害,我只能望其项背,暗暗感慨,四哥真是一个牛逼的土著啊! 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那些管事打发回去了,那些管事走时还满面红光,一脸受到鼓舞激动非常的神色。 在除夕前,家里来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