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禄港启航后,第三天。
虚空星海,龙须鲸躯体所改造的兽魂型螺舟于陨星带中浮游前行,显得小心翼翼。
船工们刚刚用过中饭,趁着还有些休憩的余暇,正成群凑在一块玩着牌戏、顺带聊天解闷。众人议论之间,倒是对两日前捎带上船的那名年轻人多有提及——
似乎是叫做方玉?面相上看着颇为些英气,尤其是双眼之中透着熠熠光辉,但奇怪的是总窝在仓房里、不喜欢出来走动。
照理说,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得是个活泼的性子,该为跨越星海的旅程充满兴奋、雀跃不已才对,可他倒好像对乘坐螺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般。
去给那年轻人送过餐饭的人说,几次都撞见对方在仓房里拿着碳笔和纸张写写画画,神态认真、像在琢磨钻研着什么。
年轻人对送饭的船工每每显出温和客气,也不避讳琢磨钻研的东西被看见,但是纸稿上那些规整漂亮的线条图案可实在复杂得紧。
兴许是在制作符箓,但又没听说过有那么大张的符箓……
总而言之,和咱不是一类人——船工们这么觉着。
……
鲸腹区域、阴暗潮湿的仓房内。
船工们眼中的古怪年轻人——方亦,眼下正将一个空的木板箱当做小桌,又从芥环里取了颗发光的云母石拿在手中照明,仔细查看着一张材质不明的古朴卷录。
那卷录上所呈现的,该是星图无疑,但又不仅仅是星图。
图纸的方形四边都有墨色云纹环绕,且流动不歇;正上方的生动云层当中,隐约浮沉着“四方上下”几个古篆字,透着厚重的韵味。
而墨色云纹所包围的内侧区域,大小各异、光芒悬殊的天体星辰正明灭变幻,在虚线标绘的网状格子里,遵循着某种规律,或慢或快地移动着,划出微不可查的路径轨迹。
随着方亦的手指拨弄,局限在云纹内侧的星图画面位移变化,并不固定于描绘一块星空区域,且时而放大、时而缩小……
在最后定格下来的星空区域里,有一个如同烟花般的图案闪烁着,放出危险的红光。
“原来是碰上了‘星殒’……”
方亦摩挲着图卷边缘的云纹呢喃道,“难怪陨星带移动的轨迹那么古怪。啧,几十年后,估计会演化出一条繁荣的星门航线……真想靠近观测下,看看这个阶段的星核变化是什么样啊……可惜这艘螺舟的改造类型不太适合,关键不是自己的船。”
他伸了个懒腰、再抹把脸振奋精神,然后将星图翻转到背面,以手指轻划而过。
纸卷背面的空白,像是云雾被分开,正上方同样位置的缭绕云层中,则相对写着“古往今来”几个古篆字。
下方区域的内容也有不同,浮现出的是一处处复杂的线条构画,以及旁边用于注释的细密字迹,已然占去了大半张卷面。
端详片刻后,方亦从芥环中取出碳笔,在空处将线条构画的内容延续了下去;但他的进展显然有些艰涩,时不时地停顿长考,或是将已有的内容抹去——手指擦拭的时候,碳笔画就的内容竟能重归于空白。
若是有通晓铸器的工匠在旁,必然能辨别出这一面的纸卷上绘制着的,乃是某种螺舟部件的制作指引画稿,只不过还未成型……
方亦手中的碳笔又一次停顿了下来,抱起手臂、目光落在卷面上某处,陷入长久的思虑犹豫中,仿佛化为一尊愁苦的雕塑。
突然,鲸船像是触礁一样晃动了下,外头随即传来船工慌乱而模糊的呼喊声……
应该是螺舟的外层护罩受到了陨星碰撞所致,被惊醒的方亦心道。
片刻后,又是一下猛烈的冲击震荡。
仓房剧烈地摇晃起来!
一些空货箱“砰砰砰”地撞上舱壁。
方亦将那卷录收入芥环,身形不受船体颠簸影响地站了起来。
第三下冲击震荡紧随而来,伴随的是外头此起彼伏的船工痛呼之声。
“不可能是‘星殒’的影响,目前的距离应该足够安全才对……”方亦伸手轻巧地拨开翻滚弹起的空箱子,疑惑地嘀咕道。
第四波晃动接踵而至,但……
遭受冲击的感觉并不强烈,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在如浪涛般的颠簸中,方亦步履平稳地走向房门、推门走了出去。
鲸船通道里,满是忙乱地固定货箱、或查看同伴磕碰伤势的船工;而在他们惊疑讶异的目光中,方亦稳固的步伐像是幽灵一般轻盈,丝毫不受船体起伏摇摆的影响。
“当心!”
一声慌乱的呼喊,拉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以及方亦的步伐。
顺着呼喊者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船工被从高处掉落的货箱砸中脑袋。更糟的还在后面,他陷入恍惚、维持不住身形,踉跄间又被脚边的箱子绊了下,结果彻底无法自制地摔了出去,而所对准的方向上,有一条尖锐的弯折根管正闪着锐利的寒光——粗陋修补过的老旧部件,因剧烈震荡而再度崩裂,此类危机在通道各处、如浅水礁石般比比皆是。
在船工们意识到血光之灾就在眼前、将要激发不忍直视的本能之际,一道模糊的影子挟带着风压掠过众人的视野,追上那名大祸临头的船工、伸手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