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的时候已接近午夜,恰逢明日大家都休沐,大祭祀即将到来,朝堂之上的事务早已处理妥当,王既明在府里教周阳习字,顺便将愉禛和江离也拖着候在一旁。
午膳才刚用过,愉禛早就坐不住了,磨皮擦痒的左看看右看看,一颗心早不知道飘在哪里了。
江离手里拿着一本地记,从早坐到现在,竟然丝毫不曾有过怨言,不过眉宇间一股幽怨之气缠绕,倒也是能忍。
王既明一直站在周阳的身边,一会儿一句重写,一会儿一句不对,惹得小小年纪的周阳欲哭无泪,看着二位哥哥不曾劝解,又听王既明严厉的训斥,想哭也不敢哭。
连着几日晴朗,身子也越发的疲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愉禛终于坐不住了,手里放下书卷坐到江离身边,小声道:“我听府上的人说,疏君一大早便入宫了,你可知是为何事?按以往她的性子,倒不可能这么早就进宫。”
江离抿着嘴唇,慵慵道:“如今她在陛下身边得脸,且陛下着实有些事情要她去办,可能今日比往日都要着急,这么早进宫,也无事,只有陪着陛下用膳罢了,大不了又在御花园再折一大束花回来,到最后,那花自然而然跑到你们院子里去了。”
愉禛拉着脸,转过身挑着腿道:“御花园我是没去过,不过看疏君折回来的花来看,风景倒是不错,你可有想过要去看看。”
江离放下地记,摸着下巴思索着,半晌才笑道:“后宫重地,无陛下旨意,谁敢轻易踏进。别说你在陛下身边,在万寿阁附近,你怕都不曾去过,你别想着要惹祸上身,安安静静待在府里休息吧。”
愉禛暗呲一声,懊恼的扯着衣袖:“那这几日就在府里陪着周阳练字,有父亲在,况且我又不擅长这些,怎么还要将我留在这里。”
“你在这里跟我抱怨也没用,”江离似乎有些不满,无奈道:“去问爹吧,反正你是逃不了的,除非疏君找人来寻我们,不然,你休想离开。”
愉禛咬着牙,肃然站起身,动静大的惹了王既明一记白眼,他只好龇牙咧嘴对外面的明恩招招手,在他耳边低声几句,随后便放他离开。
江离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肯定没什么好事,他岔开话题道:“听闻香山的牡丹芍药比往日都开的早,你可有想过要去看看?”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屑道:“若是与他们一起去,那还是免了吧,我宁愿坐在府里,也不愿意出去与他们打交道。”
在党争还未开始前,他们几个倒还是知己玩伴,可现在成家的成家,做官的做官,交谈起来不免谈论到朝堂之事,他本不善应酬,若是不见倒还落得安稳。
江离怎么不知他在想什么,皱着眉头端起一杯凉透的茶,小酌一口放回桌上道:“平时的交往也不必太过密切,单单出去游玩便算了,我说的是,趁着这些天休沐,不如我们一家去香山小住几日,赏赏风景,也缓缓心境,免得日后力不从心。”
他说出这样的话,愉禛心里却是十分的稀罕,不妨坐下笑道:“那敢情好,只怕父亲不想去呢。”
江离缓缓摇头,低声道:“父亲还好,好好说几句便是,只是……只是怕疏君不愿去。”
愉禛正要反驳,忽见明恩推门而入,脚步一阵趔趄,颤颤巍巍走到二人身边,道:“六小姐已经回府了,不过就是坐在秋千上,遣退了身边的下人,又跟身边的绿抚说了什么画像的事,才肯见奴婢。”
“那你怎么吓成这样?”愉禛恨铁不成钢的笑骂道:“没出息。”
明恩硬着头皮,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这哪是吓着的。是六小姐眉心长了一颗朱砂,那双眼睛看着奴婢的时候,就像是掉进了冰湖里,奴婢只是将公子说的话传达给她,然后就赶紧回来了。”
江离让他靠近些,问道:“还有什么?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她,为何今日突然吓成这样?”
明恩脑海里闪过疏君的面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道:“这……这与以往不一样,奴婢不敢多留,只是看六小姐的脸色煞白无比,嘴唇倒像是……像……”
江离有些急了,气恼道:“像什么!”
愉禛赶紧凑过前来,拍了拍明恩的肩膀,见他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便道:“你只管说出来便是,没人敢把你如何。”
虽然有愉禛的话庇佑,可他看着江离快要喷火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向后一缩,咽了咽喉间的苦水,道:“案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还有半碗血,而六小姐的嘴唇便像是刚刚喝了血一样,十分恐怖。”
“胡说什么!”江离懊恼的挥手让他出去:“出去别乱说。”
明恩赶紧拱手告退,生怕又说了什么惹公子不高兴。
其实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昨晚开始,她便开始心头郁结难开,雷凌的出现总是带给她无限的痛苦和安心,但也不得不提醒她身边的危机。
忍了一个晚上,清晨一大早便进宫听昭帝说起褚王接到密旨之后并不打算先归京,而是转到去了登州,询王归降的日子不长了。
而昭帝看她脸色惨白,找齐母来给她把脉之后,齐母却说她的脉象强健,不过却紊乱杂章,仔细将养便是,无需大动干戈进补。
这句话,把昭帝想要赏赐的念头给打消了。回府之后,她在床上小睡片刻,可嘴里却口干舌燥,并不想喝水。看着进屋来的叶湑,她耐住心中的狂热,将他撵了出去,可是当他再折过身子端茶水的时候,她按捺不住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久旱逢甘霖,只需一口便拉回了思绪,她放开他的手,但抵挡不住鲜血的诱惑,只好去咬自己的手腕。
叶湑见她行事不似常人,只好将她打晕,自己也受了她一掌,口吐鲜血不止,他不敢喊杜若,只好颤抖着身子打开房门,遣退四周的下人,最终找到绿抚,二人找来绳子,将她捆绑在柱子上。
或许是知道她心中所求,叶湑找来一个白瓷碗,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着她刚才咬破的手腕狠心划下一刀,转眼间一碗鲜血被他放在案几上。
也就在此时,问着味道的她突然醒来,虽然她口中抗拒不去喝它,但叶湑还是担心她会去伤害自己,只好让绿抚掰开她的嘴,二人精疲力竭之后终于灌下一碗,而她也昏睡过去。
醒来时,屋中已被打扫干净,案几上又放了一碗醒目的红。
弹拨琴弦,悬落的泪珠强忍着不掉下来,秋千旁的案几上还剩着半碗,若是不喝,心里难受,若是喝了,却又是忍不住的难过。
毛绒柔软的尾巴扫在手背上酥酥麻麻,雷云在她身边坐下,笨拙的爪子小心翼翼的将案几上的瓷碗向她身边推嚷。
她失笑却也失声道:“当初你是第一个让我喝的人,然后发生了那样的事,难道你一点都觉得后悔,现在你又要劝我喝,就不怕,那样的事再次重演吗?你就不怕我再害了所有人?”
雷云用它硕大的头拱在她的怀里,她端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端起瓷碗,眼眶的泪簌簌的往下流,一仰而尽,心中苦笑,缓缓道:“你感受到了,他回来了。”
她兀自轻笑起来,手掌一松,瓷碗摔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她无心去拾取,拿起袖口里的手绢,缓缓擦掉唇边的血花。一双细手把雷云揽在怀里,默念道:“若是再有人伤害我们,我会不惜代价让他们十倍的还回来,可是,无论还多少,他们都还不清,永远都还不清,那是他们欠我们的,我们不会再复出什么代价。”
或许在这世间,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谁,她很清楚,圆慧大师是清楚的,他懂得为什么,他知道他们是谁,就算有些事她不记得了,可是总会有人知道,而她也会在不久将全部了解。
时间飞逝,白云过隙。等雷云回到屋里的时候,罗氏派人来传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