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不知道他谢的是什么,谢自己给他输真气驱寒?还是谢自己没怪他谎话连篇还肯搭理他?
月明风清,一时无言。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汪小溪变成锯嘴葫芦,余鱼不免有些好笑。说不生气是假话,她又不是泥捏的人没有脾气,但汪小溪虽是个骗子,好在还没来得及被他骗去什么……
余鱼坦然一笑,若认错态度良好,倒可以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既想明白了,便主动开口道,“看来平王有些手段,并不是只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人,我还当他只会和极乐阁阁主这样的人混作一处,却不知他已不声不响地拿下了斩月楼。”
余鱼毫无芥蒂地说出这番话,汪小溪似乎还有点没缓过来,略微迟钝地应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平王真有谋反之心?”
见她言语间轻松自在,汪小溪也渐渐恢复了话痨本质,点头道,“当年平王夺嫡失败后便奉旨回了北地,随后先帝驾崩。平王在封地看似老老实实,实际却在韬光养晦,拥兵自重,这些年逐渐又成了气候,等上边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还是前些日子收到西戎王的来信才有所警觉。”
西戎?极乐阁阁主口中平王的那个“好友”么?
余鱼歪头看汪小溪,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汪小溪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直觉余鱼并不是“那边”的,如果是,这一无所知的神情未免装得太像了。
余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汪小溪怕自己再撒谎都圆不过来,干脆心一横,将功赎罪似地接着道,“西戎王在信上隐晦地提到,西戎公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想和我朝结为秦晋之好。”
西戎进犯之时余鱼尚是襁褓小儿,对此并无印象,只听说书先生说过后来有位将军领兵攻打西戎大获全胜,西戎不仅返还了所有掳掠的城池,还额外进贡了不少粮食和金银珠宝。
如今相安无事多年,怎么突然想起嫁公主了?
“那不是好事么?”
“原本应该是好事,但西戎王却在信中着了大量笔墨在平王身上,看样子并不是想将公主献给皇上,而是……”
余鱼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汪小溪的担忧,“平王能成气候,又有簇拥,说明他并不是个昏庸之人,相反还有令人臣服的可取之处。”
“没错。当年那位领兵的将军就是平王……平王意图谋害太子未遂,戴罪立功挂帅击退了西戎的侵扰,朝臣皆称平王文能治国,武能定邦,否则先帝怎会留他一命。私下里不少人都说,若非太子之位早立,太子又谨言慎行无错处可揪,恐怕真就叫更得人心的平王坐上那个位子了。”
余鱼没想到平王还有如此惊世的才能,惊讶道,“如此说来,西戎王倒是不计前嫌……”
把女儿嫁给打败自己的人,以示心悦诚服么?
“可那西戎骑兵根本就是他引来的!”汪小溪忽然猛地捶了下栅栏,目光如炬。
余鱼讶然。
“别人不清楚,汪家却是最清楚的,”汪小溪定定地看着栅栏上支出来的那块椽木,“平王唱了好大一出戏!他和西戎签订了协议,悄悄将边境五城的舆图给了西戎王,想趁内忧外患之际登顶,想不到事情败露,被汪尚书无意中得知,劝他收手,否则上达天听,平王表面应诺,背后却不知用什么法子将那协议的落款换成了汪尚书的印章,汪尚书莫名其妙成了卖国贼,真正的叛国者却成了功臣……”
汪小溪看着余鱼,眼中除了忧伤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汪尚书……他是我的外祖父。”
此情此景,余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按在他微微发抖的手背上,“平王真蠢。亏我方才还以为他有些才干,想不到为了权力,竟将自家大门敞开了。”
汪小溪没有亲眼见到汪家男丁满门抄斩鲜血横流的惨状,却见证了自己母亲悲惨短暂的一生,有些恨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有些却与日俱增。
对于汪小溪来说显然是后者。
“既然平王给朝中大臣的印象如此‘优秀’,想必朝中拥护于他的也不少,他更应该笼络那些人才是,为何反倒要笼络江湖人?”
江湖人既不能在朝上替他争个名堂,更不会在战场上替他卖命打仗。
“平王经历前次的失败,这次谨慎得多了,放弃朝堂走了江湖这条暗线,否则今上也不可能放松警惕,到现在才发现端倪。江湖势力虽不参与朝堂决策之事,但地位不可小觑,像龙啸山庄这样的门派以匡扶正义为己任,赶上天灾更是体恤难民,广施粮布,甚至上头有些政策危害了百姓利益,江湖也会为之发声,百姓自然拥护有加,说撑起半个天下也不为过。”
汪小溪面带讽刺,“况且,平王养兵屯粮最需要的就是银子,朝中有些大臣一年的俸禄甚至不及一个顺州知府剥百姓一次皮的零头。”
余鱼明白了,陆羽峰又有钱又有声望,一呼百应,若他能全力支持平王,的确是不小的助力。但陆羽峰显然是不肯,否则平王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去拉拢天一门和斩月楼了。
“如今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平王妄图扰乱天下,再次勾结西戎,若被西戎趁虚而入,再无宁日。”
汪小溪点头,“事实如此,但大理寺没有证据,根本没办法定平王的罪,任谁也不能无凭无据地斩杀别人,何况还是王爷这样尊贵的身份,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不着急,准备对付陆羽峰,接着扶植新的武林盟主。”
余鱼肃然道,“必须阻止他。”
汪小溪看了她半晌,面色凝重:“……没有人会感激雪月天宫的。”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余鱼却听懂了,冲他眨眨眼,豁达一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