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陈先生,您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我们已经确诊了您的病因,很遗憾地通知您……”
陈默坐在桌子的这头,空气里满是消毒水和医用酒精的气味。
他的对面,白色口罩掩面的主治医生眼神沉痛而关切,一个个沉甸甸的字眼从口罩下面蹦了出来。
“是肌萎缩。”
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症。
也叫绝症。
听到这几个字从医生嘴里吐出来时,陈默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既感到无奈,也有些释然。
就像当你高考结束查阅成绩,发现自己预测的结果虽然与真实成绩分毫不差,但是却也进不了想进的大学。
真倒霉呢。
陈默心说。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绝望的表情。
平静到有些诡异。
是的,陈默“不会害怕”。
十几年前,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恐惧这种情感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开来。
以至于,当他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患上的是和晚期癌症一样无法治愈的渐冻症时,他也只是回应了医生四个字:
“我知道了。”
陈默没有选择在医院治疗,他知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要治愈一个渐冻症的患者……
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陈默不想浪费剩余的时间,他只买了些缓解症状的药物返回家中,抓紧时间去做自己还能做,还想做的那些事情。
看书,写随笔;上网购买了一套专业的录音设备,录录歌,瞎写几首曲子;买来一堆经典游戏的典藏版光盘,通宵过关……
随心所欲的代价,是身体越发地滞涩和僵硬。
他的病情肉眼可见地恶化着。
可陈默仍旧是感觉不到恐惧,尽管死亡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他只是感到可惜,事情还有很多没做,可是时间却不够了……
当一个人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时,他连对自己都是冷酷的。
……
晚上十点四十分。
在日记本上记录完今天的日常后,陈默打开手机,打算听两首歌用作睡前的自我放松。
在酷猫和网一云之间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大晚上的,还是别给自己凭白无故地沾染上负面情绪了吧……
手指刚要点上app的图标,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陈默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何医生,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不好意思陈先生,打扰到你休息了。是这样,今天我和以前医大的同学聊天时,提到了渐冻症患者治疗的问题。他说自己组建了一个渐冻症病友互助群,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病人加群,以便医生对患者的身体状况跟踪了解。平时群员也可以在群里分享治疗心得,互相鼓励。”
“因为你有些时间没来医院了,所以下午拉人的时候忘了通知你。刚才统计群员的时候猛地记起来,这才这么晚打电话叨扰。”
“不知道陈先生你有没有入群的需求呢?”
当然……没有。
早在确诊的那天,陈默就已经放弃了治愈的希望。他所追求的,就是尽可能地再多活一天,多完成一件想做的事情而已。
病友互助群?
人和人之间的相互激励确实能产生非同寻常的力量,给人以生的希望。
但陈默不一样,他求生,但也不畏死。
所以没那个需求。
陈默张了张嘴,刚想拒绝,但是突然又想到,这个何医生这么晚了也没忘了打电话邀自己入群,想来还是十分挂念自己的病情的。
医者仁心,自己不应该拂了他人的好意。
于是改口道:“好的,我加入。”
大不了就潜水嘛,这年头谁还没水过群呢。他这样想着。
“是嘛,那太好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搀扶前行的力量嘛!”电话那头,何医生的声音显得振奋而宽慰。“那我这就把群号报给你,你拿笔记一下……准备好了吗?”
“好了,你说吧。”
“783269……”
“慢点慢点,783,269,然后呢……何医生?”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陈默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什么情况?
陈默把手机放到面前,通话记录的时间仍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电话没断啊?怎么会没声音了。
信号太差?
医生临时有别的事处理?
感觉都不太像。
就在他伸出手指,想先挂断电话等对方回拨时。
一阵尖锐嘈杂的嘶鸣声从话筒中传来出来,声音之大,即便是没开免提,陈默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地缩回了手。
刺耳的声响只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陈默试探着拿起手机,先按低了音量以防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吵到耳朵,接着,把手机放回了耳边。
“……”
话筒里不再像刚才那般死寂无声,似乎有了些声音在隐隐作响。
陈默慢慢地调高了音量。
“4……1……3……”
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有人在报数。
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
因为何医生的声音他很熟悉,响亮、语速很快,恨不得将两句话并做一句讲。
而此刻话筒那边的声音,则显得低沉而缓慢。
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若非音色完全一致,陈默肯定会认为手机那头已经换了个人在和他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