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心里急着自然也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丫鬟的微妙表情,只匆忙道了个谢就往她方才指的方向疾步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又赶忙回过头嘱咐那个还愣在原地的丫鬟,“麻烦去找个大夫来,如果方便的话把二爷也请来罢,就说凌烟小姐昏倒了。” 那丫鬟这才如梦初醒,看着张凌烟那惨白的脸色,连忙应了下来就一路小跑出了院子门。 张启山尽自己所能的稳着手臂将张凌烟一路抱到了房门前,着急间手肘一撞就开了门,也顾不得肘部的酸痛,便一鼓作气的将张凌烟放在了床上,小心翼翼的扶正她的头,帮她盖上被子,不放心的再捻了捻被角,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张凌烟满头大汗的翻来覆去,他也只能是在一旁干站了,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很是痛苦,嘴巴微微开合,一直在说着些什么。 声音很小,张启山听不真切。 张凌烟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又梦到了些故人。 这次不同于从前,出现的不再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也不是那些个回忆,她看到的是一张脸。 准确的说,应该是两张重合在一起,快速变换着的脸孔。都是极其熟悉的脸,一个属于张起灵,一个属于四子。他们神情安宁,甚至是有些面无表情,眉宇均没有丝毫变化,两张嘴一张一合的,嘴型都是如出一辙的,像是在说着同样的一个词。 张凌烟很是恐慌的看着面前的这两张脸,看得久了眼都花了,渐渐觉得这仿佛就已经合二为一了。 此情此景,诡异无比,让张凌烟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去仔细分辨,看了许久,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念了起来,调整了几次,她突然明白过来。 莫不是,回去? 回去,回哪去? 她下意识的念出了回去这两个字,那张脸就猛然定格在了张起灵这儿,接着白光一闪,她被那刺眼的光直射得睁不开眼睛,张凌烟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刚喊出来一个字,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出现的是张启山。 张凌烟瞪着一双眼睛,急促的喘着气,久久回不过神来。 张启山本站在一旁等着大夫或者是二月红赶过来,就听到张凌烟突然爆起的一声“启……”他赶忙凑到床前,就见着张凌烟睁开了眼睛。 其实,那不是启,而是,起。 张凌烟想叫的,是起灵。 张启山以为她是做恶梦吓着了,伸手在张凌烟的眼前晃了几晃,却没有看到她的眼瞳有任何的移动,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他也不知道张凌烟这是怎么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张凌烟的眼眶里突然蓄满了泪水,眼泪饱了出来,就顺着颧骨流了下来。 张启山一把捞起张凌烟,将她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的安慰着,“别怕,别怕,有我在。”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就流了眼泪,但突然之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就瞬时松了紧绷住的神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甚至可以说,她是有些贪恋这个怀抱的。 那种感觉,就像张起灵当时抱着自己,一模一样。 相拥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一个是将这个意外的拥抱当做一种替代品,去感念从前的那种心安,另一个则不断地在暗示自己,这一次,只是因为她喊了自己,只是因为她的身边只有自己,只是因为,她生病了。 所以,我可以尽情的去享受这个拥抱。 所以,我可以当然的去给出这个拥抱。 二月红止住了身边的大夫,看着房间里的两人,眸光变得深了。 后来,大夫诊断了一下,开了几服药,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二月红将张凌烟搭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看了一眼她熟睡的面容,便同张启山一起走到了外面。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快要走到府门前了,二月红才渐渐放慢了步子,最后停了下来。张启山其实一直在留意着二月红,见着他停了,自己便也止住了脚步。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久久才开口,“佛爷,若不是真心,便就此止住吧。”张启山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他看到二月红眼中那种焦虑,还有一些悲伤。 张启山笑了笑,移开目光,看着那高高的院墙接着澄澈湛蓝的天空,自顾自的说道:“你看这高墙,从那儿看过去,只能看得到天,若想看到别的些什么,不仅要自己走,还要这门,愿意开。” 听起来张启山并没有回答二月红,但其实,他已经在警告二月红了。 张启山又说道:“大千世界这样多姿多彩,一辈子只能仰望天空,是多大的遗憾啊。” “鸟儿从出生看到的便是天,它便不会挂念着地,牛犊生在地上,它便不敢想着天空,动物这样,人也是如此。”二月红接过了张启山的话茬。 “天上辽阔无际,鸟儿总不能一直飞翔,它若想歇脚,必要看看这地,不然,难道是要在云上歇息?”张启山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随后,张启山便向二月红辞别,快步离开了。 夕阳西下,那道影子被拖拽得异常狭长,有了一丝孤傲冷峻的感觉。 二月红目送着张启山离开,随后看了看那围墙,眸子在夕阳和微风中忽明忽暗,他往后退了退,眸中的亮光终于熄灭了。 张凌烟这一次病得很严重,一直卧床了小半月有余才完全是好了,所以堂口那边她也一直没机会过问,自然也是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天她刚到堂口,就觉得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很是怪异,准确来说,是很紧张,很压抑。伙计们来来往往脸上丝毫的轻松都看不见,皆是绷着脸,神色凝重。 张凌烟挑了挑眉,便进了后厅。 一进到后面,就看到原本空旷的厅里摆了一张桌子,有一个人正翘着腿坐在桌边玩着手上的铁弹子。一旁的桌上还放着九爪勾。 这个人背对着自己,但那种气质给她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她能确定自己生病之前,堂口里绝对没有这号人。 她停在了原地,没有贸然的上前。 那人也感觉到了后方站着一个人,回头一看,一双眼睛里闪着毒辣狠绝的光。 看着是张凌烟,眯了眯眸子,随即便问道:“拿货的?” 张凌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如平日里那般冷冷的看着她。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那人撇了撇嘴,没有在给张凌烟说话的机会,一颗铁弹子就破风而来。张凌烟紧盯着那道残影,在其逼近的前一刻就提前往旁边一让,那颗铁弹子瞬时没入了身后的柱子里。 这时从旁经过的伙计们见着这两位打起来了,赶忙围上去劝说。 几个人到了张凌烟这边,七嘴八舌的同张凌烟解释,另一波人则是战战兢兢的聚到了那人身边,同那人讲这些什么,由于都屏气凝神,也实在是听不清。 原来,张凌烟面前的这个人,便是陈皮阿四,二爷早年便收下来的徒弟,听说丫头病重最近才从外地的堂口赶回来,于是便很当然的接手了这个堂口的管理运营。 张凌烟并未听过陈皮阿四的名号,但他的那双眼睛足以说明他不是善茬。 陈皮阿四虽当年因为天资很高,便被二月红破格收了进来,现在虽还拜在二月红的门下,但行事作风丝毫没有二月红的样子,他是以狠辣出名,可以说是恶名在外。 陈皮阿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原来,她便是张凌烟。从刚刚他试探的那一手来看,这个女孩儿的功夫并不是子虚乌有,夸大其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