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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鹿城的百姓对顾一每日必听小曲儿一事习以为常,就连城中半大的孩子都能哼上两句,只不过还没唱出声便会被自家大人制止。    好歹也是先皇下明令禁止的曲子,顾将军有朝阳令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可没有!    尽管已经听得不厌其烦,远远看去,梨园里头还是人满为患,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台前,除却台中的丝竹管弦之声却再无其他动静,仿佛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应和着《百杀戏》凄婉的曲风,所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孙撷之拉着她的手腕轻车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偶尔说一声“借过”,人群中大多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或者是年龄尚且不大的孩子,见两个容貌尚佳的女子穿梭在其中,当即退向两侧,给两人让出一条过道来。    “婉儿姑娘,你来了?快,快过来,我把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前排一个白发苍苍的大爷朝孙撷之招了招手,孙撷之一见忙喜笑颜开地拉着叶枝站了过去,还朝大爷躬了躬腰,“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静谧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两声交谈可谓是十分地清晰入耳,台下那张四方桌前的顾一蹙眉侧头望了过来,正要出声呵斥就看见孙撷之身后朝他挤眉弄眼的叶枝,他眉头皱得更深,似是不明白叶枝怎会和孙家姑娘同行,他并没有叫住叶枝,而是看向身旁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下属,低声问道:“你妹妹如何识得朝阳?”    下属瞪了眼孙撷之,后者却全然没发现,依旧同大爷笑着打趣儿。    “属下不知。”    “已经开始!”孙撷之拉着叶枝轻呼一声。    “对了,”孙撷之拍了拍叶枝的肩膀,示意她将头伸过去,叶枝照做后,她俯在叶枝耳畔道:“那个就是顾将军。”    她指了指顾一的方向。    “诶,将军旁边坐着的是何人?”孙撷之这才发现顾一桌边还坐着一个人。    “震野。”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与叶枝同行而来的震野。    “震野?就是不久前被顾将军抓住的震野?”    “我怎么听说是被罗太尉给抓住的?”    “若不是将军将他逼至灵闫山,那什么太尉,能将他抓住吗?”孙撷之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浑似将震野逼至绝路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对,你怎么知道那是震野?按理说将军与震野可是有血海深仇的!怎么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听曲儿?”她上下将震野打量了一番,眼中隐隐露出些不屑,“看他那模样,年纪也不比将军大,如何会是震野?”    “他的确就是东流的震野将军。”叶枝无奈地说。    “你怎么知道。”孙撷之不信地摇了摇头。    台上曲风猛地一转,陡然凌厉起来,叶枝无心与她争辩:“还是听曲儿吧。”    这首曲子叶枝已有近八年没听过了,如今听起来,过往依旧历历在目。    台上是为衣衫褴褛的青衣,他面容憔悴蜡黄,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举着手中的短刀,眼中透露着绝望,沙哑的声色更是让人身临其境,不由得身心沉重起来。    叶枝眉头深锁,心中犹如巨石压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青衣绝望的神情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段日子。    十年前的金鹿城是个风情地貌都十分优美的城池,大宋丞相宋岚、兵部尚书曹阅、以及顾家三少爷一同出游,一路视察至金鹿城。    彼时,叶枝和顾一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好奇心十分强盛,又苦于常年埋没于皇宫,在得知此事后,两人在得到叶徐之和奉阴公主的协助下悄悄离开了皇宫,躲藏在这一行人装载货物的马车中。临行前,叶徐之身为皇室嫡子,将自己从小便佩戴在身侧的朝阳令交给了叶枝。    当先皇宣成帝得知叶枝擅自离宫将叶徐之和一干公主唤到眼前来审问,叶徐之与奉阴公主更是供认不讳,气得宣成帝雷霆震怒,直接罚叶徐之挨了十多个板子,让奉阴到静林寺静修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时的叶枝,只有六岁,宣成帝也未曾封她为“朝阳”公主。    宣成帝虽龙颜大怒,却还心忧着叶枝的安危,也无意再将人捉回来,反正宋岚、曹阅等人有的是本事护住叶枝,至于顾一,那是他顾家的事,宣成帝可顾不了那么多。    于是当宋岚几人接到宣成帝送来的捷报时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让人去清点马车内,果不其然,在装满干粮、酒肉的马车找到了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那酒是阡家酿的果酒,用来给途中马夫解闷用的,谁能料到这两个小祖宗跟来了!叶枝和顾一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等两人几日后清醒过来难免逃不了一些责备。叶枝还好,毕竟尊卑有别,众人埋怨了几句便也不了了之。顾一则没那么好运了,毕竟车里还有顾家三少爷在,几顿训斥后未果,顾家三少爷更是让他在马车外陪同马夫御马过了好几宿。    后来一行人到了邱南,本说是视察,其实就是游山玩水而已,那时边关与不义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硬,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兴兵打仗的。金鹿城紧挨不义境地,两处百姓也时常有过来往,虽说不上密切,却也不是雷池。只是,邱南彼时的太守曾与不义人结下血海深仇,若叶枝早些了解,也不会动用朝阳令将不义人放进城中。    “婪儿?”    台上的歌声婉转,叶枝完全沉浸在其中,等身旁孙撷之唤了她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叶枝整理好神情,疑惑地看向她。    “你看,”孙撷之伸出芊芊细手,指了指顾一身侧站得笔直的男子,“那就是我哥哥。怎么样,也算是一表人才吧?”    “……”叶枝无语。    “开玩笑啦!”孙撷之笑着搭上她的肩膀。    “我就是看见你表情太沉重,想让你放松一下。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我哥哥。”    叶枝心中划过一条暖流,不禁笑道:“你哥哥竟然如此一表人才,为何还不肯娶妻呢?”    闻言,孙撷之一脸老成地叹息一声,“如今女子哪个不喜欢听些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我家哥哥啊,哪里都好,就是不会说话。”    “只是没遇见有缘人而已。”    “是啊。”她抬眸嗔怪地看了叶枝一样。    两人自顾自地交谈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当好处地让周围都听得清楚。众人见她们旁若无人的嬉闹,不由担忧地瞥向一侧虽然盯着台上但很明显心不在焉的顾一,生怕顾将军大发神威叫人将这两位女子拖下去,可今日顾将军凝眉了半晌也不作声,看得众人心里一阵上一阵下的。    震野听着曲儿,心中有些震撼,他侧眸看了眼神魂不守舍的顾一,问道:“这首《百杀戏》就是为十年前‘逐义’一事所创?”    “嗯。”顾一点点头。    “这件事在当年也算是如雷贯耳,能将不义人放进城里本就算奇事,更莫说是让他们在城中修养,就算被驱逐、杀害,也怪不得他人吧。毕竟在大梁、北燕、天崇等地方都是将他们称作不义贼的。”    将眉头皱得更紧,顾一有些不悦。他扣紧了手中茶杯,瞳孔深邃地说:“无论前因后果,不义人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在这几十年间他们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十年前的那件事,错,的确不在他们。”    “如何会没有错?我听说十年前是不义人身患顽疾无药可医,才不得已求助了金鹿城里的百姓。若不是他们有求于大宋,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他们在金鹿城养好了伤也罢,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在金鹿城长久生活下去,这岂不是自不量力吗?”    顾一咬紧了牙关,“当初是我,大言不惭地向他们许诺,可以让他们留在金鹿城安居乐业,若不是我……”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震野本就对不义人没什么感觉,对他而言,只要是与东流为敌的人都和不义人一样,当下他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绪,使得他好半晌没缓过神来,良久之后才憋出一句话:“难怪宣成帝会在第一时间斩杀邱南太守,还要将灵闫山割赔给不义人。”    “邱南太守的妻女,曾被不义人杀害了。”顾一叹息一声。    “……”最后震野也只能嗟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台上一曲落幕,台下宾客纷纷散去。    “你每日都在听这首曲子,你可知是何人所作?”震野突然一时兴起。    顾一余光瞥了眼一侧的叶枝和孙撷之,又看向震野,盯了片刻后,缓缓地说:“北燕,来雪皇后。”    “竟是她吗?”震野诧异地问道,顾一却只轻瞥了他一眼,就转移了视线。    他扔下满脸呆滞的震野,大步朝叶枝两人走去。待走近了,孙撷之才回过神来,低着脑袋嗫嚅着唤了声:将军。顾一朝她点了点头,又蹙眉看向叶枝,呵斥道:“有伤就在府中歇着。”    话音一落,孙撷之一副被雷劈中的神情傻傻地看着叶枝,叶枝安慰性地朝她点头抚慰,又对顾一道:“这点小伤不碍事。你可别告诉顾叔叔,否则所有人都知道了。”    正在孙撷之瞠目结舌之时,又从园外风风火火跑来一个老妪,她泪眼婆娑地跑进来,还来不及看清身边的人就直直扑向顾一身旁的男子,哭道:“孙儿啊,闯祸了!这下可闯祸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