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上画面不断变换,U字会议桌坐满了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和承担这一援外项目建设的相关负责人。 “此项目占地20公顷,总建筑面积达6万平方米,包括一个天然草皮足球赛场,一条包括8条曲线的跑道和主席台旁边10条塑胶直线跑道。另外还包括必要的体育器材和显示屏,全场可以容纳六万观众,整个场地的标准需要达到国际田联一级认证。” 宝蓝衬衣搭黑色休闲裤,齐远一脸严谨,“这是我们的初步设计图。” 与会人员目光全集中到屏幕上。 齐远继续说,语气不急不徐:“受援国的自然条件、技术和管理水平、生活条件和风俗习惯各有不同,我们必须因地制宜。我觉得项目建设的负责人应该到实地考察,因为许多建筑材料要考虑到当地的气候特点。” 他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外墙选材就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一个关键点,该国建筑外饰面大部分都是采用外墙涂料或者颜色水泥,几乎见不到外墙面砖,所以,我们应该选择当地常用建筑材料,以免出现质量问题。” 坐在前排的院长不住点头,“齐远说的对,建筑材料的选择确实是承建公司需要着重考虑的问题。” 接着,院长又转头问对面的人:“这个设计图,结构工程师的意见呢?” 刘佳放下手中的原子笔,抬头答道:“我们拿回去研究一下,再敲定。” “好,”院长点点头,继续说:“援外工程从根本上来讲,它是一项外交政治工程,工程的好坏直接影响着两国的友好关系,在整个工程的施建过程中,我们设计院的设计工作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关节,设计图纸的优劣直接影响现场施工的顺利进行,它还和工程的质量安全问题息息相关,设计组一定要和结构师配合好,务必拿出最佳方案。” 当大家拿着资料走出会议室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 拉开窗帘,落地窗的阳光洒满整个办公室,齐远打开笔记本电脑,整合完刚才的会议资料后,又用BIM开始做设计。 敲门声响起,他应一声,头也没抬。 一杯拿铁咖啡搁在他手边,他侧目,声音淡淡地:“凉白开就行。” 刘佳站着不动,“供大家免费品尝的,给点面子。” 齐远抬眼,咖啡杯小巧精致,一朵兰花爬到杯沿,十分有趣。 他端起杯子,抿一口,“佳姐手艺不错。” 刘佳笑起来,“谢谢,你们的鼓励就是我前进的动力。” 齐远双手摩挲杯沿,细滑的触感带着咖啡的热度,没有了器皿的冷冽,倒有一种温润的感觉,他不禁仔细打量起来。 刘佳已经走到门口,又倏地折过身来,站在他办公桌对面,手指敲他的桌面,笑问:“大齐,周末有时间吗?” 齐远抬头:“有事?” “球球听说你回来了,兴奋的不得了,你出差这半年,他可是扳着手指头数日子,成天嚷嚷着大齐叔叔怎么还不来?”刘佳学着自家儿子的语气,笑起来,“他盼着你回来继续教他打篮球呢。” 齐远笑道:“好啊。” 齐远当初进设计院,正是刘佳面试录取的,她长齐远十岁,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两人私交也甚好,尤其是她家的球球,更是把这个大齐叔叔当做偶像来崇拜。 “我就先替儿子谢谢大齐叔叔了。” 说完,刘佳刚要迈步离开又停在原地,手拍脑门,“看我这记性,正事还没说呢。” 她单手拿着一叠图纸,放在他桌上,“这是林海建筑设计事务所的设计图。” 齐远拿起设计图,翻看了几页,“林海的设计图怎么在这里?” 他隐约有点儿印象,林海建筑设计事务所前年上市,在本市建筑设计行业中发展迅速。 它的前身曾是挂靠在总院名下的分院,后来,经改革调整,企业逐渐脱离总院,另立门户。 本地两座高档的私人会所,顶级健身俱乐部都是他们履历上光鲜的一笔。 “这次的援外工程是近几年来我们对外资助的最大工程,林海公司在业内是相当有实力的,如果参与这个项目中来,林海的履历表不是更漂亮了吗?” “嗯,所以呢?” 刘佳继续说:“所以,林海想分一杯羹啊。” 齐远:“怎么分?说来听听。” 刘佳说:“和我们一起参与设计的部分,美其名曰是来拜师学艺,估计是想竣工后,挂个名吧。你想啊,这么大的项目他们都参与了,在私企里面不是要称霸的节奏么?” “那倒是。” “人家把姿态放的那么低,就是来学习的,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以前也是分院,院长的意思是,让他们参与,大家共同切磋,一起进步。关键是,林海的实力在那儿摆着。” 齐远翻看设计图,“那这些图纸是要……?” 刘佳说:“让你了解他们的设计,为以后的合作铺路。” 齐远一边看一边说:“林海的设计确实不错。” 她也凑上前看了几页,“听说他们的招聘标准基本上跟我们扯平了,逼格相当高。” 刘佳关上门走后,齐远继续看手里的设计稿。 他一页一页翻着,突然倒回去,抽出其中的一张。 设计的耳目一新,很有张力,在所有的图稿中排上等。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他重新翻看它,是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设计稿上有本人的一些构思备注,字形方正的宋体,棱角分明,整齐均匀,近乎于印刷体,按理说这样的字迹是最不好分辨的,可在他看出每个字都有轻微的“横粗竖粗”的感觉时,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宋体里的横是比较细一点儿的,你不能把横写得跟竖一样粗。”齐远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这句话,这是自己以前经常提醒她的一句话,可她总也改不了。 在旁人眼里,她的字就是标准的宋体,但在齐远看来,却是最好分辨的宋体。 他看着那些字,目光竟不敢往下移,他怕自己看到名字那一栏。 齐远的心隐隐地敲起鼓点,他是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的感觉了? 这感觉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欺骗了自己。 谁料,名字一栏只填了设计者的编号。 他合上那一页,再没有心思看下去。 过了几秒钟,齐远起身来到窗前,抽出一支烟,咬在唇间。 点着后,他猛吸一口,紧接着,烟圈开始袅袅飞散。 他静静地伫立着,眼睛望向外面,天空有几朵稀稀疏疏的云。 —— “齐远,快看!” 赵竹影指着天空流动的云,一头蓬松的齐耳短发乌亮乌亮的,鼻翼上还闪着细密的汗,她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树荫里,清秀灵动。 女人的美,有的美在五官,有的美在筋骨。 赵竹影的美是后者,清清落落的一张脸,笑起来满是孩子气。 “看什么?”齐远漫不经心地问她。 当时恰逢高中新生军训的第一次拉练活动:徒步十公里。 刚出发时,大家还兴致勃勃的,当走到一半路时,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埋怨声四起。 后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郊外的这座小山坡上被累瘫的新生们挤满了,大家横七竖八地躺着休息。 十六岁的齐远,一身军绿迷彩服,头枕着胳膊平躺在草地上。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光斑,晃的他眼睛难受,于是,他摘下头顶的帽子盖在脸上。 “齐远,你快看啊。”赵竹影用手推他。 “看什么?”齐远又问她一遍,整个人仍然躺着不动弹。 “看天上的云朵,”赵竹影拿下他脸上的帽子,“你快看。” 树叶缝隙里漏下的阳光再次打在他的脸上,明晃晃地,齐远微微皱眉,“云朵有什么好看的……” “你再不起来,它们就跑了!” “喂喂……赵竹影!”齐远不情愿地坐起身,压低声音:“你下手轻点行不行?我这胳膊又不是铁打的……”齐远用手捂着被她拧的地方。 赵竹影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谁让你不起来看云朵!” “我……”齐远看着她,做错事的人比他这个受害者还理直气壮。 迷彩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本来就瘦削的她显得更单薄了。 此时此刻,她似乎比他还生气,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偏过头去。 “你生气了?”齐远试探性地问她,见她沉默,他又加上一句:“该生气的人好像是我吧?” 赵竹影扭过脸来,小嘴撅着,“谁让你不起来看云朵的。” “云朵有什么好看的?” “这次的云朵不一样,我看到它们连成了一个形状。”她的表情很认真。 “什么形状?” 高原地区的天空总是更蓝,云朵也更白,风轻轻一吹,云朵会来回的飘荡。 以前在景陵,小伙伴们就经常看天空,数着云朵,期待哪一朵与哪一朵连在一起。 齐远看她认真严肃的模样,好奇心渐起,“到底什么形状?” “不告诉你。”赵竹影拒绝回答。 齐远还想张嘴问,对方已经躺回了草地上,还顺手拿下帽子遮在脸上。 齐远抬头看天,大朵白云四处飘游,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侧目看她,对方正安静地平躺着,一动也不动,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倔啊,她愿意说的,你不想听,她也非要讲给你听。 她不愿意说的,你问了也白问。 隔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她看到的云朵到底变成了什么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