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夜里，襄城城内枪声肆虐、炮火隆隆，菅维康爬上屋顶，看着东北方向的一片火光，心内沉了又沉！ 襄城完了，瞧这阵势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瓦砾，祖宅没了！ 坐在冰凉的瓦片上，他的心沧沧凉凉，他从衣袋里掏出烟来，想解解愁，自从娶了白胜雪后，他改变了很多坏习惯，比如吸烟、比如酗酒，比如流连风月场所。 他刚准备点着，耳畔就有橐橐的脚步声，素落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正欢快的向他走来，小小的身子湮没在浓黑的夜色里，他张了张嘴，想说小心点，又怕这样说反而更让她紧张，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歪斜着走过来。 这么高的屋顶，一个六岁的孩子，真难为了她。 这孩子，有股孤勇，这点是像谁？他小的时候可是个胆小鬼，邵妈说他将来必成大器，少年老成，谨慎稳重，他心里明白不是他沉着，是他没胆量做坏事，可素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委实令他惊叹。 这孩子终究还是像了白胜雪。 像了他爱着的白胜雪。 素琴、素棋，一个谦和一个乖巧，她们是遗传了他的基因的，她们更像他，可他并不喜欢，他就喜欢素落，这个一丁点也不像他的亲生女儿，喜欢她的真性情，喜欢她的敢做敢为。 他以前一直想要儿子，认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把菅府发扬光大，白胜雪生产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会是女儿，他憧憬着他爱的女人给他生个儿子。 素落，这个名字也是为儿子准备的，落，很多人不理解，落字的寓意不好，有丢失的意思，他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落字有着深刻的寓意，呱呱落地，落落大方，院落、村落，大气磅礴，他的解释得到了白胜雪的赞许，她认为素落这名字儒雅别致，只是素字有些偏女孩子气，家谱排下来轮到素字辈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第一眼见到素落，红红的一张小圆脸，黑黑的眸子，顾盼有神，素琴、素棋刚生下来，他也见过，都没有素落灵泛可爱，他一下就喜爱上了这个孩子。 每天他都要抱抱素落，亲亲小脸蛋，抱起来肥嘟嘟的压的手臂都麻，可他还是想抱着，那张小脸让他忘却烦脑，精神缓和。 幸好有素落，这个女孩是他的心头肉。 男孩子若生成他这样，懦弱卑微还不如素落！他早就不在乎儿子了，有勇敢孤绝的素落足矣。 娇娇小小的身子挨着他坐了，小手上来就把烟枪□□：“爹爹，抽烟不好，呛！” 菅维康顺从的灭了烟，凝视着素落，这孩子没妈，又逢上战乱，真是可怜！ 他笑着，“落儿，你怎么上来的？不怕？” 远方火光冲天，素落腾的站起，菅维康怕她有个闪失，拽住她坐下，“快坐下！” “爹，你看前面有焰火红红的多好看！” “你觉得好看？”孩子们的世界真是无忧无虑。 “嗯，我就知道爹爹一人偷偷的上来肯定有有趣的东西。” 有趣？ 怎么会有趣，傻孩子，咱们无家可归了。 “落儿，今天邵妈给你做啥好吃的了？” “嗯，鸡蛋饼，脆脆纱，可好吃了，喏。”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递过来。 菅维康咬了一口，脆脆的甜甜的，很好吃。 “爹爹，咱们把邵妈接回来吧。” “……” “邵妈今天咳嗽了，巾帕上还有血。” 邵妈难道得了肺痨？这可糟了，现在这个时候到哪里请医问药？ “爹，你可要假装不知道哦，邵妈不让我说出来。” 还是怕拖累了他，她这么做让他心里越发的不好受，明天过去瞧瞧，带上些上好的人参。 忽然，空中有轰鸣声！ 不好！ 轰炸机！ 没想到深夜轰炸机来了！ 菅维康惊慌失措，一手提起素落就往房檐梯子方向跑，踩的瓦片“啪啪啪啪”，素落问：“爹爹，轰炸机又来了？” 菅维康嗯了一声，就利落的带着素落下木梯。 脚刚着地，就听到有□□落下，“咚咔”！ “咚咔”！ 深夜，敌机的目标发生偏差，把他们这里认成襄城城里，直直的就扔下□□，一颗又一颗！ 大夫人、素琴、二姨太、素棋已经被□□声吵醒，胡乱披了衣服就跑到院里瑟瑟发抖。 “老爷！” “爹爹！” 一家人慌乱的围在菅维康身旁。 “快！钻地窖！”菅维康抱着素落就往地窖口跑！ 幕布笼罩下的黝黑阻碍了大家的视线，敌机嗡嗡的像无头苍蝇不停在头上盘旋！更让大家万分紧张！ 素琴不小心摔倒了，哇哇的哭起来。 “爹爹，我不怕，你去抱大姐。”素落从他怀里跳下，素琴从小就胆小，一遇上事就知道哭。 菅维康只得放下素落，回身去抱素琴，素落拉起素棋，“二姐，这里！抬脚！前面有个坑，跳过去，还有这里，慢点，好了，平地，快点！” 她跑到地窖口，抬起盖子，往常都是菅维康先跳下去，再一个一个把她们扶下去，现在他在后面，二姨太晋氏噗通跳下去，素落等着晋氏扶她，二姨太伸出双手先扶素棋，素落不高兴了，“二娘，我在前面！为什么不让我先下！” 素落一把就推开素棋！没等晋氏扶她，噗通就跳进去！ 只把晋氏气的牙痒痒！ 素落刚跳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又蹭蹭的爬出去！ 迎面碰上菅维康抱着素琴、大夫人！ “爹爹，你们先下去，我去看看邵妈！” 素落向门边跑！ 菅维康急了，放下素琴就去抓她！ “落儿，别去！”话音甫落，一颗□□在不远处落下，“咚咔”炸开！ 素落被震飞到十几米外，菅维康从地上爬起，“落儿！落儿！” 他的心揪起，我的落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一颗接一颗！ “柔”的一声一颗信号弹飞向天空，亮如白昼，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子匍匐在草丛中。 菅维康跳起，直奔那个小小的身躯，落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啊！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素落身旁，素落挣扎着抬起小脸，“爹爹！” 太好了！ 素落没事！ 他的心里乐开了花！ 老天庇佑！ 他把素落搂在怀里，“落儿，你吓死爹爹了。” 落儿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珠，“落儿没事，落儿是想去看看邵妈！” “我知道！好孩子！邵妈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轰炸机轰炸了一个晚上。 一家人相拥在地窖里，素琴一直抽噎，哭的大家心烦意乱。 最后，菅维康呵斥了一声：“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才止住了素琴的哭泣。 轰炸机叫嚣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捱到天明。 菅家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出了地窖，四目疮痍，东墙塌陷砖瓦散落狼藉一片，紧邻着的百年老槐树拦腰折断，碗口粗的枝桠横在路边。 二姨太很有眼力见的拉着素棋去收拾残局，夫人柴氏拉着哭肿脸的素琴也跟去整理。 菅维康负手进了屋，素落怔怔的看着爹爹进了屋，转身跑向院门，垫着脚拉开门闩，跑去看邵妈。 出了门，转了墙角，拐了弯，怎么也看不到邵妈的小屋，她揉揉眼，不对啊，小屋不就在前面，怎么没了？ 小屋前面的核桃树还在，小屋子怎么变成小山丘了？ “邵妈！” “邵妈！” 明明邵妈就住在这里啊！ 她开始掏瓦片，邵妈一定是埋在底下了，她打算掏出一个洞，钻进去救邵妈！ 那些砖瓦也太多了，她不停的捡起一块，扔到一边，又捡起一块捡累了，她上手扒拉…… 两只小手的皮磨破了，洇出了血，还是不见邵妈！ “邵妈！” “邵妈！” 她不停的喊！ 嘴里喊着手里拨拉着，嗓子哑了，手上的口子越来越大，血越流越多，不一会，一群老鹰呼啦啦的飞来一大片，落在废墟上，她拾起一块瓦片恶狠狠的扔向那群讨人厌的老鹰，“呼啦”！老鹰飞走了！ 不一会，可恶的老鹰又飞回来！ 这次她拾起一只大的瓦片，用尽力气抛向那群老鹰，“叭”的打中一只！ 这下可捅下马蜂窝了，那群老鹰呜的飞起直直的就冲她过来，她伸着手臂挥打着，讨厌鬼！ 一只长长的木棍挥向了那群老鹰，她抬头，手执长棍的是菅维康！ 老鹰飞了，菅维康扔了手中的木棍，拾起放在地上装有人参的木匣，抱起素落往回走。 “爹爹，邵妈还在里面。”素落蹬着腿要下来。 菅维康强忍住将来溢出来的泪水，故作轻松的说：“落儿，邵妈不在里面，她前几天就同我告别说要回南方去，昨天晚上走了。” 素落不信，“爹，你胡说！你骗人！邵妈就在里面！她被困住了。” “落儿，邵妈真的走了，她怕你伤心不让我告诉你，真的孩子，爹爹不会骗落儿的。” “……” “邵妈说这里不太平，南方好，就回去了。” “爹爹，你手里拿的是啥？” 菅维康慌的扔了手中的匣子，“刚刚捡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也别扔了啊，盒子那么好看。爹爹，邵妈昨天告诉落儿，说分离是人生的必修课，谁都不会陪谁一辈子，落儿现在明白了。邵妈一准是准备好了偷偷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