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薇死的时候是在冬天。胃癌晚期,持续几个月的高负荷化疗还是没能留住她生命逝去的脚步。终于在她28岁的这个冬季,伴随着隆冬的第一场初雪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弥留之际,顾薇回想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这一生,兜兜转转沧桑变故,直到最后才发现错失了很多的东西,辜负了许多的人。总以为一生还长,机会还有;不曾想意外总比明天来得更快更猛烈。命运起承转合,徒留的只有遗憾。父亲的过世,母亲的再婚,弟弟的反目,朋友的离去......懊悔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顾薇想大抵自己是后悔的吧。后悔珍惜得太少,也后悔明白得太迟! 热,好热。顾薇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全身上下着了火似的难受。艰难的睁开眼,入眼的是一顶老旧的蚊帐和一张上个世纪□□十年代的木头柱子床。而自己,就躺在这张古董床上。顾薇一时间很是疑惑,她清晰地记得上一刻自己已经在医院房间的病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现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顾薇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面前的蚊帐想要下床,却在跨出了一条腿后“嘭”的一声从高高的架子床上摔倒了硬邦邦的地上。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顾薇有些懵了。这小胳膊小腿是自己的?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顾薇一时没想明白。 屋外传来“哒哒”的声响,像是木棍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憔悴不堪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仔细一看中年左边胳膊下还夹着一个拐杖,那“哒哒”的声音就是走路时拐杖发出的声音。中年男人稍显慌张地走到顾薇跟前,问道 :“怎么掉地上来了?” 顾薇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她爸的样子,准确的说是十多年之前他爸的样子;可是顾薇她爸在顾薇高中那会儿就已经过世了。 中年人见顾薇只傻傻的盯着自己也不说话,有问道:“怎么了,摔着哪里了没有?” 又伸手摸了摸顾薇的额头 “还烧着呢,下床做什么!回床上躺着。” 说罢抱起顾薇拍拍她身上的土,把她放回了床上。“喝水么?”顾薇摇摇头。 看着眼前的男人,顾薇心里无法保持平静。破旧的屋子,变小的身体,已经去世却出现在眼前的父亲。周遭的一切让她觉得那么的荒诞那么的不真实,深深刺激着她,无数的想法从心里冒出来。 “镜子,我要镜子。”顾薇急切地叫道。中年人诧异地看着她,然后从床旁边半旧的柜子上拿过一个塑料的小圆镜递给了她。顾薇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小小的嘴巴,小小的耳朵,小小的鼻子和眼睛,小小的脸蛋因为发烧的关系整个红扑扑的。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是她曾经的模样。所以,我这是回来了? 顾薇难以置信,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嘶”,好痛。是真的,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一时间,顾薇心里五味陈杂既震惊又欣喜既心酸也无奈;眼泪不由自主就夺眶而出。 中年人见顾薇突然就哭了起来,还以为是刚刚摔着了,有些急:“怎么了?是哪里摔着了?” 听着他着急的声音看着他着急的样子,顾薇心里又酸又涩;眼泪流得更凶了。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下,顾国安也就是中年男人更急了;见她哭得紧以为是摔得厉害了,赶忙一把抱起顾薇要去找大夫:“走,爸带你去看医生。” 许是太着急了,腿没使上劲差点要摔倒。顾薇被他连带着这么一晃回过神来,伸出胳膊抓着顾国安的肩膀摇摇头:“不去,没摔着,我就是热,头痛。” 见顾国安还是不放心,挽起袖子和裤腿给他看“没有摔着。” 怕他不信,末了又盯着他:“真的。” 顾国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伤着的地方也就放了心。把她放回床上,掖了掖被子;又喂她吃了大夫开的退烧药才安心地离开了。也许是发烧的缘故,顾薇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顾薇是被渴醒的。之前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借着屋子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顾薇拿起柜子上的瓷盅喝了半盅水,伸手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慢慢摸索着下床出门,发现外面已经傍晚了,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在屋子里外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顾爸,心想应该是出门了。顾薇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蹲下。看着远处的青山,近处的乡村,袅袅升起的炊烟,东奔西跑的孩子和玩耍的狗;觉得熟悉又陌生。 小时候的很多东西已经记不清了,顾薇最深的感触那就是穷。那是真穷啊!顾薇家是在大西南偏远山区的落后小村庄。和周围其它村庄一样,大山的深处交通极其不便;贫穷落后的条件使得山里的东西出不去城里的东西也进不来,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务农为生。到70年代家家户户才能吃上饱饭,80年代的时候村里才通上了电,直到顾薇中学毕业那会儿从村里到镇上的第一条泥泞公路才刚修好。 村里人穷,顾薇家里更穷。原本顾薇家在村里也算是不错的人家。 顾薇的爷爷奶奶走得早,家里就顾爸,顾妈,顾薇和顾小弟四口人。顾爸以前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兼村里的会计,工资不算多但也足够养活一家子人,顾妈在家种着地顺便照顾顾薇和顾小弟。 一切都在顾薇五岁的时候发生了改变。顾爸突然被查出患了骨癌,这对顾薇一家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为了给顾爸治病,顾薇家四处举债;幸而发现得及时,顾爸捡回一条命却也不得已失去了一条腿。顾爸的病得到控制的时候,顾薇家已经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了。顾爸在学校和村里的工作也因为腿的原因丢掉了。万般无赖之下,顾妈只好离乡背井去了外地打工挣钱。顾妈一去五六年,顾爸的病情偶有反复,只能在家照顾顾薇姐弟。因此,顾薇家一直一贫如洗,说是穷得叮当响也不为过。顾薇从小穷怕了,这也是上辈子顾薇一直执着于金钱的原因。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爸最后还是没能过去那个坎,在顾薇高二那年去世了。顾薇因此备受打击,高考失利;而后顾妈再婚。在这接二连三的事过后,顾薇灰心失望;没有听从老师的劝阻选择复读,也没有和顾妈一起去北方生活;独自离开了家乡,一走就是十年。年少时不懂,固执地坚持自我,明知是错也绝一意孤行,最终伤人伤己。母亲抑郁,姐弟反目。等到想要弥补想要挽回的时候,才发现大错已铸无力回天。这就是顾薇的上辈子。 想着这些顾薇心里无比的难受,又说不出地惊恐。她害怕这些上辈子已经发生过而这辈子还没有发生的事,害怕这辈子会和上辈子一样,害怕自己明明知晓一切却无可奈何。 顾爸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家孩子蹲在门口的大石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脸整个儿埋进了腿里,一副难过得不行的模样。皱眉道:“坐石头上做什么?烧退了没有?” 顾薇闻声抬起头,就见顾爸正背着一筐红薯一手拄着拐一手提着一篮子青菜往家这边走过来。看自己没答话,又出声道:“石头上凉。” 听着顾爸略带责备的语气,顾薇那颗彷徨不已的心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她想:真好,顾爸还在! 扬起一个笑脸朝着顾爸跑过去,“爸,你回来啦。我帮你拿东西吧。” 顾爸见她跑过来伸手要来拿自己手里的篮子,往后躲了躲,没让。“重着呢。你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干什么!一会儿头更痛了。” “我都已经好了,不信你摸摸。”说完还把头向顾爸伸了伸。 顾爸腾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发现是不烫了,估摸应该是好了;也就由得她。“嗯。晚上再吃遍药。” “嗯嗯,晓得了。”说罢不管顾爸,把他手里的菜篮子夺了过来。顾爸也不理她,拄着拐杖向家走去。顾薇提着篮子跟在顾爸身后,看着他一跛一跛的身影很不是滋味。 上辈子顾薇保存有一张顾爸的黑白相片,是顾爸还健康的时候拍下来的。那时侯的顾爸工作顺心家庭和睦,还没有遭受来自生活的各种挫折和磨难,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和现在历经波折愤世嫉俗的顾爸完完全全是两人。 顾薇想,要是自己重生的时间再早个几年就好了。那时顾爸的腿还在,指不定顾爸就不用截肢了。可是想想也觉得不现实。顾爸查出患病手术治疗的时候顾薇才六岁。就算知道一些事情,一个六岁的小萝卜头又能做什么。再说,当时乃至现在的医疗条件和十几年后根本比不了。而且,就算以当时的医疗水平有治疗的希望,就她家当时那条件也根本治不起。 既来之,则安之。这些东西想得再多也没用。现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目前的状况,认真地给以后做好规划。不急,现在自己才十来岁,顾爸虽说不健但也还在。一切都还不晚,总会有办法的。想到这里顾薇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用力地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压下去。嗯,话说现在是什么时间呢。从醒过来到现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打听打听。隔得太久,很多记忆早已经模糊了。现在自己看起来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可是自己对小时候的事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额,如果直接问的话肯定会很奇怪的吧。唉,算了。还是等明天在村里找个同龄小萝卜头旁敲侧击得了,就不信以自己将近三十岁的智商这点事还问不出来。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顾薇在心里愉快地下了这个决定,抄着自己的小短腿迈着轻快的步伐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去。回家吃饭去!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村里人匆忙的一天就这样要结束了,而对顾薇来讲一切才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