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吹落雪花纷纷,黄花拢了拢衣领,这京城的天儿是愈发凉了。 不远处便是水榭,重重帐幔中,站着一人,那道清丽的身影。 黄花脚步一顿,随后叹了一声,娘娘虽是一国之后,瞧着身份贵重,暗地里却委实是个命苦的人。 前些日子娘娘和其他妃子在湖里齐齐落了水,陛下便借着此事,以治后宫不力的罪名夺了娘娘手里的凤印,把后宫一干事务都交给了崔姑姑。 偏偏娘娘的娘家蒋家这些年愈发不得力,娘娘在宫里备受冷落,梁家也没个人站出来为娘娘说句话。 这崔姑姑不过是个女官,凭着一张与陛下早逝的生母相似的脸,这才得了先帝和陛下青眼。 陛下封她做三品女官也就罢了,可如今娘娘这一国之后还健在,陛下却把后宫之事交给一个三品女官,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娘娘的脸么? 娘娘出身清河蒋家,性子是古板木讷,三句不离规矩,偏偏陛下性子跳脱,娘娘一直被陛下厌恶。 没了陛下的宠爱便罢了,娘娘好歹还有这后位在,可娘娘这次连凤印都被夺了,没有凤印,这后位哪里坐得稳固? 那些嫔妃虽未对娘娘不敬,但前两日娘娘开恩允了嫔妃不必请安后,那些嫔妃竟果真半步也不踏进凤仪宫。 后宫里的人一贯是捧高踩低的,这内务府送来的银丝炭里是越来越少了,若是这里面没有那崔姑姑的纵容,黄花是不信的。 京城的冬天一向冷得很,没有这银丝炭,也没有陛下的宠爱,娘娘她如何熬得过这漫漫冬日? 这些事儿,娘娘面上装作不在意,黄花却知晓娘娘心里不晓得多苦。 这样想着,黄花不禁红了眼圈。 黄花踏进水榭,塞了一个手炉到自家娘娘手中,她道:“水榭风大,娘娘若是想看雪,不妨回凤仪宫里去?” 蒋寻珠目光幽深地望着湖面,心中却是另有思索,她的元神如今寄居的身子,正是大秦的国母——皇后。 只是,在这位面的皇后连同后宫的其他二十九人,也只是那崔姑姑的垫脚石。 虽称她为崔姑姑,这崔蓉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仍是枝上红花。 早年崔太师贪墨了一笔银子,先帝盛怒,崔家男子都充军,女子都罚作宫女,崔蓉入宫后,便在先帝跟前当值,先帝见崔蓉与自个儿已仙逝的皇后长得相似,对她颇多怜惜。 宋澜继位后,待崔蓉虽不如先帝待她那般好,却也是荣华富贵不断。 只是,崔蓉的心思却不在这小小的荣华富贵上,她跟在先帝身边,尝过权力的滋味,野心自然也大了不少。 等到日后时机成熟,她会联合倒向她的朝中大臣,废宋澜的帝位,宋澜一被废,这大秦的乱世便开了头。 不过,如今她既然来了,这大秦的乱世自然没有开头的机会了。 蒋寻珠回过神,看向黄花,道:“你可打听到陛下的消息了?” 斟酌了许久,黄花终究还是说出了心头的话。 “听说今日陛下又出宫去赌坊了,陛下他也只是偶尔才来这芜湖边逛一次,娘娘您何必在这里……” 宋澜已出宫了?蒋寻珠皱了皱眉头,这宋澜是个性子跳脱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唯独这国事,却是一点不上心。 “回宫去罢。” 言罢,一主一仆便顶着风雪,缓步往凤仪宫走去。 一路上并未碰着任何嫔妃,黄花跟自家娘娘身后,心中却隐隐觉着有几分奇怪,这后宫嫔妃里,爱雪的可不少,可如今的后宫,倒像是蝗虫过境后一般,半朵花都瞧不见。 自从前些日子皇后和妃子们齐齐落水后,这宫里便安生了不少。 从前娘娘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加之不得宠,这后宫嫔妃待娘娘也只是场面上的尊敬罢了,那嚣张跋扈的淑妃不知暗地里欺负了娘娘多少次,如今却是个个都安生了。 不说那些贵人们,只说这贤良淑德四妃,贤妃日日在宫里抄佛经,良妃整日在自个儿的宫里舞剑,淑妃则是紧闭宫门不知在做些什么,德妃日日窝在宫里读着书。 回了凤仪宫,蒋寻珠正解着披风,却听黄花恭谨地道:“皇后,如今中宫无嗣,您还应当早些为自个儿谋划才是。” 把披风扔在一旁,蒋寻珠似笑非笑地看着黄花,她挑了挑眉,道:“本宫该做什么?” “这话奴婢只说给您听,奴婢觉着,陛下指不定是不举,是个男子,见着这后宫满宫春色,哪有不动心的?陛下虽是今日一个嫔明日一个贵人地纳进后宫,但这后宫佳丽三十人,哪一个传出半点消息?” 蒋寻珠笑了笑,慵懒中带着几分柔媚,黄花一愣,随后又定了定心神,道:“您不如托蒋家去寻几张方子来,陛下他是男子,定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可在大臣们眼里,指不定还觉着是娘娘您的过错。” 宋澜他有后宫三十,为何却一直无子嗣?蒋寻珠自然知晓,据话本上所写,宋澜他幼时被一名嬷嬷呵斥过,随后便无法亲近女子,因而,他这后宫佳丽三十人,都只是摆设而已。 黄花说话的功夫,蒋寻珠已换好了男子的衣衫,看着自个儿面前一身男装的娘娘,黄花结结巴巴地道:“娘娘,您这是做甚?” “本宫要出宫,去见见宋澜。” 黄花几乎是愣在当场,她发觉,娘娘穿上这侍卫的衣衫后,竟是雌雄难辨,若不是她知晓娘娘是女子,只怕还觉着这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 她疑惑地道:“娘娘,您这是……” 难不成娘娘打算出宫,陪陛下赌钱,用这投其所好的法子,来留住陛下的心? “那奴婢这就去换男装陪您一起去?” 蒋寻珠摆了摆手,有些事,带上黄花这丫头一起倒是不方便了。 安抚好黄花后,蒋寻珠便拿着凤仪宫的腰牌出了宫。 一出宫,蒋寻珠便换了一套男装,又戴上一张白玉面具,径直进了赌/坊。 果不其然,在赌坊的二楼,她便看见了正赌得兴起的宋澜,他桌前堆着一摞银子,想来他今日的手气很好。 “这位公子,您想赌什么?” “本公子想和他赌/钱。” “可这位公子已赌完了。” 宋澜挑眉看了她一眼,他翘着二郎腿,笑吟吟地道:“既然有人上门送银子,爷没有不收的道理。” 走到宋澜面前,蒋寻珠冷声道:“谁给谁送银子?还不一定呢。” 等到在蒋寻珠手里输了几盘后,宋澜才变了脸色,他强撑着脸上的笑意,道:“这一局爷压大,对了,小爷姓松,你姓什么?” “免贵姓蒋,本公子压小,你输了。” 蒋寻珠拿开骰盅,露出六个叠在一起的骰子。 盯着对面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宋澜只觉着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这白玉男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玩什么都玩不过这人。 “罢了,今日手气不好,爷不和你这丑八怪玩了。”言罢,宋澜便丢下一堆银子,带着侍卫们气呼呼地出了赌坊。 出了赌坊,宋澜委实压不下心头的怒火,他身旁的侍卫见状便道:“主子若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如属下去把这男子捆来,让陛下消消气?” 宋澜正想拒绝,却想起那白玉男子看他时那眼底的轻蔑,他道:“爷就在前面的小巷子里等你们。” 宋澜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很快便见侍卫们带着那面具男子过来了。 他靠着墙,得意地道:“姓蒋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出了千?” 蒋寻珠冷笑,道:“技不如人便是别人出/千,真是让本公子佩服。” 宋澜哼了一声,他恶狠狠地道:“你把怎么出的千告诉爷,不然爷便让侍卫们揍你。” “你果真要揍我?” “爷难不成还唬你?” “很好。” 话音一落,宋澜便见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面具男子忽然出手,制服了一干侍卫,还把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宋澜被吓得不轻,他正打算拔腿就跑,却见面具男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你要作甚?” “自然是捆你。” 言罢,蒋寻珠便干净利落地捆住了宋澜,她想,有修为在身,委实是一件令人愉悦之事。 一旁的侍卫道:“大胆,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本公子不管,没有只能他揍我,不能我揍他的道理。还有,你们知道话多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么?” 蒋寻珠冷冷地扫了侍卫们一眼,看得侍卫们身子一颤。 用帕子塞住了侍卫们的嘴后,蒋寻珠觉着,这个位面委实有趣得很。 看着一脸怂的宋澜,蒋寻珠的嘴角忽多了几分笑意,宋澜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真是让人越看越……想揍他呢。 输了银子就吩咐侍卫揍她? “你要钱财拿去便是,千万不要伤了爷……”宋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流露着几分惊惶。 他原觉着这天子脚下应当是安生的,谁知这京城里竟也满是流窜的江湖大盗。 她虽不能出手伤凡人,可规矩里并未说她不能借旁人之手,蒋寻珠笑了笑,蹲下/身子,从宋澜身上,摸出一袋银子。 “你们不要想着逃跑,本公子很快就会回来,本公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人,知道么?” 宋澜哪里敢不听?他已是点头如捣蒜。 蒋寻珠很快便领着一群蒙面的乞丐回来了,她一手指着宋澜,一手掂着手里的银子,道:“揍他一顿,这银子就归你们了。” “你们别……”宋澜的话还未说完,蒋寻珠便用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看着蒋寻珠手中的银子,乞丐们目露馋光,他们点点头,道:“公子放心。” 蒋寻珠微微颔首,叮嘱道:“别揍脸。” 乞丐们自是依言行事,围住了宋澜。 一阵哀嚎从幽巷里传出。 乞丐们离开后,蒋寻珠便笑着看了宋澜一会儿,宋澜被看得发毛,不由揣测:这混蛋难不成还想亲自动手揍他一顿? 蒋寻珠刚割开捆住他手的绳子,宋澜便颤着身子爬起来,这群乞丐虽没下死手,可下手也不轻。 他只觉着心头满是怒火,他自幼便养尊处优,要风得风,除了那张口闭口都是规矩的皇后蒋寻珠还有那嬷嬷,从未有人忤逆过他。 他宋澜堂堂九五之尊……如今这混蛋赢了他就罢了,不仅抢了他身上的钱财,还让拿他的钱财让小乞丐揍他? 从来都只有他宋澜欺负旁人,没有旁人欺负他宋澜的道理。 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宋澜微怒道:“你这刁民,为何要揍爷?” “想揍你便揍你,还需要理由么?” 想揍他便揍他?宋澜气得身子发抖,他道:“你这刁民,竟敢指使乞丐对爷动手?朕……爷……报上名号与住处来,爷定不会放过你……爷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言罢,宋澜又指着一旁被捆成八角蟹的侍卫们道:“你们这群废物……” “你不觉着你太聒噪了么?” 这宋澜委实聒噪得很,蒋寻珠暗暗想,只是,她要做的事儿,可不仅是对宋澜动手这么简单呢。 抢了他的银子还嫌他聒噪,宋澜正要发作,蒋寻珠转过身来,把他逼到墙角。 被逼到退无可退时,宋澜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人,他可是连大内侍卫都能打得过的人。 他颤着声音道:“你……你莫要胡来,爷不是断袖……” 断袖?蒋寻珠轻笑了一声,贴在宋澜耳旁,呵气如兰。 宋澜只觉着自个儿仿佛站在树下,清风拂过,枝头的雪簌簌地抖落在他的身上。 “凤仪宫蒋寻珠,陛下可敢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