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烛火摇曳在贴满囍字的房间内,照在隐藏于花开富贵精緻绣功桃红帕子下的娇俏容颜,让夏娃豔双眼被一团团闪烁的光芒影响,间接引发她的头晕。 正当她要抬手揉太阳穴时,一隻长有薄茧的手立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并出言安抚:“妹妹别急,爷还在前头招呼宾客呢,在稍等一下,就会过来挑妹妹的盖头了。” 夏娃豔先是一愣,尚未启口接对方的话,只是瞪圆眼睛直视悬在盖头前方一张模煳不清的脸,力稳发颤的心神问道:“请问您是…….” “哎哟,瞧我这记性。”对方轻笑了几声,似是恍然大悟地道:“妹妹今日是以如夫人的名义嫁入这府邸,除了爷以外,自然是不知道其他人的身分。”对方拍一拍她的手,清脆如银铃的嗓音带了几分亲昵:“我是爷的大夫人,妳该喊我一声大姊,只因我的冥寿剩不到七年,在要入轮回前,怕爷没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照顾,便自作主张上新竹都城隍庙找大城隍大夫人,请她按我开出的条件,相看了几条祖上积德,阳寿已尽的女魂,聘为爷的如夫人。” 大夫人娓娓道来的语气含着浓浓不舍,“我就利用剩不到七年的时间,手把手的专心把那位有资格做爷如夫人的女魂训练起来,举凡贴身伺候爷的起居、与官眷们的往来、管理城隍庙内院支出帐本等公务杂务的规矩,我都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大夫人握紧了夏娃豔的手,意有所指地道:“惟盼在我走后,爷能得到她全心全意地照顾,不在孤独。” 夏娃豔透过盖头傻傻地朝声音方向望去,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可是我连爷的面都没见过一次,怎么生活?” “没见过?”夏娃豔的话引起了大夫人注意,“不对啊,我记得那时我还托新竹都大城隍的大夫人要给嫁来的女魂看爷的影像,再送一幅爷的图画让她悬挂在卧房内日日对着…….”她突然惊觉到重重的疑云,看了夏娃豔一眼,开始整理纷杂的思绪,“等一等,我先确认妳的名字,妳的名字是叫李婵娟吗?” 夏娃豔摇摇头,口舌清晰地应答:“我的名字不是叫李婵娟,我是夏娃豔,夏天的夏,娃娃的娃,豔丽的豔。” 夏娃豔隔着大红如火的盖头,都能明显听到大夫人倒抽冷气的声音,“天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究竟是发生何事?”夏娃豔顿时陷入云山雾绕的包围中,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只得仰赖大夫人的指示,好弄懂她现在身处的环境,她该要应付的局势,“大夫人,我想您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夫人边用大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腹不断搓揉她的手背,边沉吟道:“这事发生的太突然,我亦搞不懂这前因后果,但目前我能告诉妳的状况是:妳并非是我亲自向都大城隍夫人聘的如夫人,但妳现在既已坐着花轿入了城隍庙的门,也同城隍爷拜了天地,接下来等城隍爷在前厅招待完宾客后,便要来这边与妳喝合卺酒,完成洞房的仪式。” “咦?”这下子换夏娃豔坐立难安,突然有想要顶着这一身精贵行头逃跑的冲动,“不会吧?我刚在网路上看完一本宅斗小说,便熄灯睡觉,谁知道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着这套古色古香的喜服坐在花轿上,一路颠来这边,被喜娘强制搀入礼堂跟陌生男子稀裡煳涂拜了天地,那都算了,现在我居然要和那名陌生男子……做那档子事……”她吓得花容失色,“按照宅斗小说的词是怎么样讲来着……好像是敦…….” 大夫人面对这棘手的状态,默默地歎息,顺带给夏娃豔一个正确的答案,“是敦伦。” “对!对!就是敦伦没错。”夏娃豔闻言傻掉,浑然忘记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先不提之前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经历,但是跟城隍爷敦伦,您是有办法阻止的吧?” 想一想,她长到二十岁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一位。 更甭提,那些循序渐进的亲密举止,她都没有经验。 是乾淨的一张白纸,标准的黄花大闺女。 可目前她顶替别人的名字和城隍爷拜了天地,转瞬间便要和没有见过一次面的陌生男子,喔,不,是陌生男神来个火辣辣的洞房花烛夜。 她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这事来的蹊翘,是得要好好调查一番。”大夫人神色凝重的颔首,“待城隍爷在前头招呼完宾客后,便会进到房裡,我在相准时机,劝爷去书房歇息一晚,等爷走后,我在和妳厘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夏娃豔无奈地点点头,“一切皆听从您的吩咐。” 只要今夜能不跟大夫人口中的〝城隍爷〞有亲密接触,其他的她倒是随遇而安。 大夫人迅速地把溷乱思绪收拾妥善,朝夏娃豔展露一抹温婉的笑靥,“妳放心,这事一定会给妳明白的交代。” 夏娃豔向大夫人二度点头,送上保证。“我自然是信得过您。” “那好,妳就先在这边不要乱走。”大夫人轻柔地拍一拍夏娃豔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先去前头探一探状况,再回来陪妳。” “是。”夏娃豔淡淡地应答,便低垂目光不再言语。 大夫人自床沿起身,侧首在瞧端坐喜床上的夏娃豔一眼后,便满怀心事离开房间。 ※ ※ ※ 辗转在各地当城隍的他,已经是数不清这次是娶第几位夫人。 但可以确定的是,每一任的大夫人在得知自己冥寿将尽后,总会掐准日子,开始透过人脉帮他相准下一任大夫人的乾淨女魂,在托个熟知后宅规则的夫人代为□□,等亲自验收合格,便按照天界颁定每一阶城隍娶妻纳妾的律法,向地府一层层彙报女魂的资料,最后再由东嶽大帝调案宗审核女魂累世的善恶,统一整理成一个卷宗,上缴到玉帝跟前,请玉帝做裁示,或批准或驳斥,在发还原处,择日晓谕酆都大帝,十殿阎君明白,在将玉帝的旨意写成公文下配到有送件的城隍庙。 整座城隍庙便可着手准备亲事,拟定宴客的名单,甚至是打造迎娶时对应的品阶冠帽袍服,置办女方的嫁妆私房等繁琐的工作。 毕竟这间城隍庙的如夫人通常都是晋升大夫人的内定名单,虽在是迎娶进门的名份比现任的大夫人要低一阶,可大夫人帮忙採买的生活用品,四季衣裳,包括给如夫人的添箱私房,那都是照着正室的礼仪走,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因为等自己冥寿已尽,要入轮回重修功果,能代替自己伴在夫婿左右的人,即是自个儿花心思从无数名单裡挑拣出来,要晋升为大夫人的如夫人。 断断是不能在衣食和开销上委屈了对方。 也会顺带委屈了另一半。 牵一髮而动全身。 是故,此任的大夫人一改前几任大夫人比较保守的作风,不仅大手笔地替这任的如夫人置办许多精緻傢俱物什,还拿自个儿存了许久的俸禄,利用能利用的关係,托到酆都大帝宠爱的侧妃那儿,请她暗地裡盘了四间开在酆都主要街道上头面首饰、胭脂水粉、衣帛鞋袜等的店铺,专门替如夫人量身订制。 除了城隍庙会每月支付给如夫人的固定例银外,这几家店铺的晏岁收支,全是充入如夫人的私库,以备如夫人的不时之需。 方方面面都替如夫人考虑周到。 作为此间城隍庙的二城隍叶涤雨,不禁羡慕作为大城隍闵崇文的好运。 “我说今天是您不知道第几回的大喜日子,居然放着满堂的宾客不去招呼,反而来这边躲清閒……”他望着凭栏远眺整座府邸景色的闵崇文,原本调侃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股酸味,“小心三城隍架不住众位宾客劝酒的热情,酒过三巡后便露了马脚,届时您要回去换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迎着徐徐夜风,身穿四品大红喜服,头戴锡制相帽,并镶有诸多玛瑙琉璃等不一而足宝石,凭栏俯瞰错落有致楼阁灯火的闵崇文,蓄有山羊鬍鬚的唇角挂上一抹浅浅弧度,像似在说给自己听,又像在说给叶涤雨听,“无所谓了,反正每一回娶的夫人,都是用条件交换来的,我只要与她们相敬如宾即行。” “你的身边永远不缺桃花,更何况是正缘的桃花。”叶涤雨拿纸扇敲一敲下颔,“与你共事也有一年半载,虽不知你在来到这座城隍府邸前发生何事,但你历来大夫人的贤慧却是名满地府,可是教那些后院不甯的上司同僚部属们妒忌,巴不得有你一半的福气。” “他们希望妻妾和睦,后院安宁,恰好是我最不奢求的一件事。”闵崇文侧首凝望叶涤雨,云淡风轻地道:”也不怕你笑我迂腐,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坚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的信念,期盼在接下来的漫长旅途中,我能够真正碰到一位将我捧在心尖上珍惜的女子。“ “她若倾情倾心来待我,我自然不会负她。”他神色难得郑重的许诺,“她要一,我便给二,纵使背负三界的駡名,我都会想尽办法护她周全,直至魂魄消亡。” 叶涤雨细细品尝闵崇文讲过的一字一句,待理解他未明说的个中含意,旋即摇头苦笑:“奈何多次婚配皆不是你心仪的女子。”他恍然大悟地说:“长期下来,不逼的人绝望才怪。” 闵崇文清亮的琉璃双眸升腾一层薄雾,掩盖他隐藏在内心的真实情绪,“本来在这个空间裡,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倒不如顺命而走,兴许能替自己争得一个转圜的机会。” 叶涤雨是位察言观色的机伶人,晓得闵崇文不欲让他继续窥探,有关他自个儿的一切,便从善如流的一笑,“你说的颇有道理,或许你丰富的经历,将来能帮上你一把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