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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七寸

看似无意的一番话,实则暗藏太多讯息。  宛如凭空响起的一声警钟,敲的陈嬷嬷心惊胆跳,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却只是呆愣地看着李曦和。    李曦和不欲多言,挑高眉毛静候陈嬷嬷的下文。  陈嬷嬷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这位披着李曦和外皮的主儿.闵崇文,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他在言词里并没有对宁澄嬿指名道姓,可蕴含在其中的机锋,已经在警告她,要是她不尽早退让,他有可能会不顾及宁澄嬿的颜面,把她和云大夫人作假帐的丑闻给抖出来。    届时是看宁澄嬿落的一个挪用公款的不光彩罪名,自此将权柄下移与云大夫人好?     或者是让他把握时间进房看如夫人一眼后,掩护他平安离开,在恢复原貌跟宁澄嬿回仪香阁尽他新郎官的职责为佳呢?    这件事就行轻描淡写地揭过,换的彼此秋毫无犯的结局。  二择一,端在陈嬷嬷的一念之间。    抓蛇要捏七寸。  太过维护宁澄嬿的利益,即是她.陈秀玟的七寸。    李曦和是在之前的谈话间,洞察到陈嬷嬷三句不离宁澄嬿称谓的特性。  便想着与其大家不上不下的干耗,耽搁许多计划的施行。  倒不如借力打力,一次对着陈嬷嬷的死穴集中火力猛攻,兴许还能收获令人满意的效果。    这不,陈嬷嬷的脸青白交错呢。    李曦和双手负在背后,等着陈嬷嬷为了宁澄嬿而做出让步。  不消半刻钟,她的双颊失了血色,低垂着刚刚上扬的凌厉眉眼,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往旁踏了几步,一改先前的坚决,语调充满无奈地道:“奴婢也不啰嗦,宜上官既是奉了大太尊的口谕,前来代为探望如夫人,若在不放行,回头大太尊要是降罪,您和奴婢都讨不了好。”陈嬷嬷不忘用眼神示意其他的ㄚ鬟婆子让开一条能给李曦和前往新房的路,怕要是迟了一点,李曦和的嘴顿时没个把门,脏的臭的全倒了出来,比起他和如夫人的名声,唯恐宁澄嬿会毁在他们先头。     前时曾听宁澄嬿对她提及闵崇文行事作风:“这位爷啊,平日是冷着张脸,看着不太爱说话,可他胸内自有丘壑,各人的胡涂帐都明明白白,所以偷奸耍滑的肮脏事儿,很少有瞒了他去。”    因着是两个人平常坐在灯下闲谈,又没外人在场,宁澄嬿在丫鬟的伺候下卸掉一干簪子钗环,在取水用些油膏仔细的退掉残妆后,便素着一张白净的脸,同她无所不聊。“这偌大的宜阳县城隍府邸,能从百废待兴的状态,恢复到如今的三四分元气,不得不讲,爷是下了多少的死办法在这里头整治,劳心且劳力,还不是要赶着让全部的内外事务上轨道,大伙儿能喘息一阵。”    宁澄嬿保养得宜的十指纤敲着贵妃椅的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节奏,响在这座男主人几乎不踏足的寝房,总是带着沉甸甸的寂寞,令人鼻头眼眶发酸,“每次在闭门商量卷宗都是由着叶二城隍、池三城隍各抒己见,临了亦会听听随行的两位阴阳司主,负责调查和纪录实情的文判官建议,取舍大伙儿的言论优劣,在综合自个儿的判断,做最终的裁夺。”    “爷在察纳各人雅言,在归纳为结论的能力,可是另两位城隍比不上。”宁澄嬿梳个家常髻,用支刻着喜上梅梢的木簪子挽了,身上随意穿着一套素绸桃花舞春风暗纹款式的衬衣,斜倚在铺有水青软毯的贵妃椅上,临着窗前被悬在廊下羊角宫灯里晕黄烛火投射的满枝绿梅佳景,与坐在锦凳上,教几个小丫鬟针黹女红的陈嬷嬷闲话道:“能稳坐宜阳县城隍府邸的当家位置,自有他的办法。”    “我与他夫妻一甲子,虽然没有同床共枕过一日,但长期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的性情脾气,不敢讲是相熟,可彼此的行事章法,还是知道个五六分。”宁澄嬿婉约的五官衬着白里透红的皮肤,显示她平日的保养有方,纵使真实的年岁摆在大伙儿眼前,却依旧无损她的韵致,“爷是位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个性,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快迁怒他人,反倒是体谅部属的难处,在威严之中保持着一丝和蔼,让他们不至于面对他时,半个字都讲不出,他会却耐着性子,慢慢地诱导他们将事情发生的情节完整报告,再来同另两位城隍商讨良策,尽己力把问题处理的圆滑,不教替他们奔波的部属受累受威胁,能保持高度的忠诚,继续替他们替整座宜阳县的城隍府邸效命。”    “这位爷很得部属的爱戴,纵使有仗着自个儿是老资历的将官不服命令,但总有旁人会替他们私下解决,扫除推展改革的障碍。”宁澄嬿的笑意一如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携着柔软的娇媚,在满室暖融融的氛围里,绽放的轰轰烈烈,恰似开满洛阳城里的牡丹,拥有浑然天成的华贵。“毕竟爷在下乡这几年也历练出来了些许城府,知道神性如人性,光一味蛮干是无法降伏有意找荏的他们,得要兜上一圈子,改采迂回战术,藉其他部属之力,去和他们套近乎走关系,等彼此都熟悉,在做警醒之说,方能在兵不血刃的状况下,有个皆大欢喜的收场。”    陈嬷嬷虽在边上指导小丫鬟的针线,可双耳亦没闲着,仍是分出一份神来听宁澄嬿的絮叨,见她讲到一个段落,便随口问出了突生的疑惑:“假如大太尊明知局势对他不利,那会用什么法子扭转乾坤呢?”    “姜真不愧是老的辣,妳问到点子上。”宁澄嬿将盖在小腿的羊毛毡子在往上拉至膝盖,遮掉从窗外透进屋内的初冬凉气,“爷能坐到宜阳县大城隍,自然就不是等闲之辈。不像池三城隍,背后还有位女军师帮忙出谋划策,占尽了地利人和,接连的晋升便是每次呕心沥血后的奖励,天时在那对夫妻的眼里,只是需要等待的机会。”    她盈盈若一脉秋水的眸光流转,激荡起无数的潋滟波涛,恍若晴日雪天的西湖,夏时十里粉荷飘香,冬时百里素梅芬芳,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竟能毫无违和的在她身上展露,当是淡抹浓妆总相宜,“爷他前无背景撑腰,后无靠山可帮忙,能让他在这圈子过的舒心顺意,靠的即是自个儿的努力。所以他若处在逆境之中,而能给他放手一搏的机会微乎其微,身边没有人可成为关键助他一臂之力,会利用到与他有关系的我们,我其实不感觉到意外,甚至是很高兴他肯利用我,或者是妳,代表他还是有把我们放在心上,并没有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天天相见却都不闻不问。”    陈嬷嬷望着宁澄嬿趋近于卑屈的表情,不禁默默地长叹一息,“但愿哪一日奴婢没那个荣幸,能领教到大太尊的厉害吧。”    彼时与宁澄嬿临窗闲叙闵崇文的脾性,才不过短短两年,便领教到闵崇文设计人的本领。    简直是一击中的。  在苦苦挣扎,皆是徒劳无功。  倒不如牙一咬,心一横,让闵崇文顶着李曦和的皮相进去喜房看如夫人一眼,确认如夫人目前的状况并无大碍,不消弹指间,就能顺利送走这尊大佛,不在平添是非。     其实他不要在里头停驻太久,能在见到一面后迅速退出,不教全部的事情撞在一块儿,她在找个借口把闵崇文的探访遮掩,便也轻巧的揭了一页。    船过水无痕。    李曦和瞧陈嬷嬷还算上道,知晓他后尾的话讲出来绝对是给宁澄嬿没脸,干脆退了一步,以维护宁澄嬿在这些仆妇丫鬟及这座城隍府邸的颜面。    他带着如初升朝阳的笑意,朝陈嬷嬷一拱手,便抬腿踏上石阶,在贴着两个大红囍字的木门前站定,等着宁澄嬿的两个大丫鬟替他开门。    馨弦欲要装聋作哑,想替陈嬷嬷在刁他一刁,但想到这个皮相下的正主儿是闵崇文时,立马没了底气,赶忙用眼神向陈嬷嬷请示要不要帮李曦和开这个门。    陈嬷嬷明白现下已势如水火,断不得她在有拒绝的余地。  她遂朝两个丫鬟挥一挥褚色滚银边的袖子,允许她们服侍李曦和进屋。    她们在得到陈嬷嬷的首肯,便折下腰,态度恭敬替李曦和推开贴有大红囍字的左右两扇木门,将李曦和迎了进去。    李曦和别有深意的朝她们各望一眼,便优雅地一撩袍摆跨越门坎,踩在屋内的青花石砖。    ※ ※ ※  仍旧弯着腰的馨弦,用眼角余光注视李曦和倒映在石砖的影子没了,迅速地用密音同雅歌讲:“主子爷已经进新房了,赶紧把门关上吧。”    “好。”雅歌接到馨弦传递的消息,便和馨弦默契一致地将门带上。  待两个人打直腰杆,馨弦放下一颗提到嗓子口的心,本来要询问陈嬷嬷刚刚用密音的告诫详情,但一想到李曦和在临入门前注视她的那一眼,竟没由来的教她心惊,彷若有冰凉的蛇蜿蜒在寸寸浅皮上,带着不怀好意将似刀剑的锐利,一遍遍用着爬行的姿态来刮她的毛细孔,在层层划开柔嫩肌理,抵达筋络骨骸,留下一片挥之不散的冰寒。    馨弦头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闵崇文的威压,禁不住的打了个机灵。  她想着刚刚还好没有不顾陈嬷嬷的劝谏去给闵崇文下马威,杀一杀他的锋芒----她能不能活到此刻都是问题,遑论将来要倚赖宁澄嬿的恩泽,许配给有为青年俊做正室夫人。    莫怪陈嬷嬷会对这位爷头疼,压根是一位我行我素的主儿,听不进别人的劝。  陈嬷嬷都应付不来,别说是她,怕是要正面同他打交道,光觑着他像活阎罗似的脸,腿肚子都颤抖了。    馨弦越发佩服陈嬷嬷的胆色,想着往后不会再拿话明里暗里的挤兑,却是要帮她辅佐宁澄嬿管事。    陈嬷嬷送李曦和入了新房,知有个中缘由没同她们说清。  未免她们生了疑惑,憋在内心不讲出来,等结束今日的一应嫁娶仪典,回归各自的岗位侍奉,与其他不相干的人讲起,一传十,时传百,百传千,闹的大伙儿都晓得,总不是个事儿。    倒不如把来龙去脉在这边同她们一气解释明白,省的未来无端生了曲折,促使这位瞻前不顾后的主子爷跌了脸,却是大大的不美,指不定要弄出个什么动静,方才罢休。    “这位主子爷,虽是顶着宜文判的皮相,可内里实打实是咱们夫人的相公.宜阳县的大城隍‧闵崇文。”陈嬷嬷在场开了她们几个能听见的密音讯波,跟她们仔细道至:“我真弄不懂为什么大太尊会换了宜文判的音容身姿,特地挑这样敏感的时刻来探望如夫人,怕是有他的用意在。”    陈嬷嬷望着紧闭的雕花门扉皱眉,很想开天眼去看里头的状况,但又怕给闵崇文逮个正着,万一连累了宁澄嬿,招致他的厌恶,把事情推往更糟的境地,却是不妥。“我们作为奴婢ㄚ鬟,也不好乱揣度上意,此刻就当是宜文判奉了大太尊的命令,代太大尊尽点丈夫的本分,过来看看如夫人是否适应环境。”    她顿一顿,再三谨慎地叮咛:“其余的妳们只做不知,好好地守在房门外便罢,等平安过了此夜,我在请大夫人恩典,让大夫人按妳们的职责行赏。”    陈嬷嬷话甫落,她们全都跟着用密音整齐地简答:“是,谨遵嬷嬷吩咐。”  “我虽没见过宜文判正主,但端看主子爷变的模样,想必真身是个招大姑娘小闺女惦记的俊俏人物,怕是早被有心人选中,要被预订做东床快婿吧。”陈嬷嬷把事情交代完毕,想要靠近木门外透过狭小的间隙窥视李曦和的举措,却被馨弦给拉着往一旁,借着赞了李曦和的话题,想要与陈嬷嬷相询如何认出李曦和是闵崇文的关窍。    陈嬷嬷到底是见多识广,何能不了解馨弦这起子丫鬟们的花花肠子,遂就着她开的话题打趣一番,“馨姑娘相中宜上官的好颜色啦?需不需要嬷嬷找个空档禀告夫人,在遣人去问宜上官的心意?”    馨弦是个未经过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哪里就经得住陈嬷嬷没脸的玩笑。  她丰润的两腮飞上了红云,不依地扭了身子,小声嘟嚷道:“嬷嬷,人家想问您正经事儿呢,不承想您却拿我的终生大事来说嘴,实在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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