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依陈秀玟善于观察的能力,早就识破在这身皮相下的原主,并不是她平日接触的李曦和,而是会偶尔借別人相貌身形的他.闵崇文。 难怪在前两刻的谈话,死命拦着不给他进来新房。 却在他祭出宁澄嬿帐目不清的绝招后,很干脆地让步。 毕竟她不想为了这件小事得罪他,回头教宁澄嬿知道,和他闹了几次不愉快,无形中加速宁澄嬿与他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关系崩坏,无端地教夫妻两离心。 其实陈秀玟又怎么会明白,他跟宁澄嬿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交换罢了,压根谈不上什么举案齐眉的情谊,更甭提是两心相许的爱恋。 白白地在他身上下功夫?別自取其辱倒是真的。 敢向天借胆看着他出洋相,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陪他把整出戏演完。 那就別怪他事后找了其他的理由,变著法把她往死里整。 李曦和神色仍含着一抹柔软的微笑,但眸底却隐隐酝酿着一股会掀起滔天巨浪的强烈风暴,“请问如夫人还有什么疑惑需要下官帮忙解答的呢?” 夏娃艷其实是个傻大妞的个性,虽是平日爱上网路看各大文学网站出彩的宅斗小说,有时兴致一来会学着书中角色的语气跟朋友聊天,连到了这个异世界,她下意识地仍旧靠著从宅斗小说中学习而来的法则,应付环绕在身边的一切。 “先谢过宜文判的讲解。”夏娃豔紧遵着宅斗小说〝礼多人不怪〞的潜规则,朝他道了谢,接着再问:“请问在宜阳县城隍庙里,这三位太尊哪几位有娶妻?哪几位没娶妻而有置小妾通房?” 既是晓得在这座宜阳县城隍庙的部属,都称呼三位城隍为〝太尊〞,却按著排序在前头缀上了数字好辨別其地位。 她想着,与其坐以待毙,被人发现她并不是要嫁进宜阳县城隍庙的如夫人本尊,倒不如想办法遮掩自己的马脚,好求得能够喘息的空间,以图后效。 在权衡各种局势下,她决定跟著入境随俗。 李曦和既讲自己是宜阳县大城隍的亲信,想必对后宅状况该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这时透过这位宜文判去摸一下那位自称是宜阳县大城隍大夫人的底细,是在好不过,既可得先机防范这位大夫人对她人前笑里藏刀,背后对她使绊子,又不会把自己曝於在危险之中,得能全须全尾而退。 当她一问出这个问题,李曦和愣住了,但嘴上仍是习惯性地答:“就这宜阳县的三位太尊来讲:大太尊目前有一位正室夫人,加上您是以二夫人的名义迎娶进门,他共有一妻一妾;二太尊就独身一人,没有娶妻,亦没有置通房;三太尊是唯有一位正室夫人,跟二太尊一样,没有纳妾置通房。” 奇怪了,在她上花轿前,应该俞笙暖的妻子会告诉她宜阳县诸位城隍后宅的势力分布,好方便她踏进这座府邸后,能早日与其他城隍的夫人、小妾、通房们都处好关系,以利她未来要接替宁澄嬿大夫人的位置,负担下全部的内外职责,有个参考的依据。 才不会两眼一摸黑,谁是谁的夫人,谁是谁的小妾都弄不清楚。 张冠李戴,在这座宜阳县的城隍府邸,包括其他县的城隍府邸,那都是犯了天大的忌讳,早晚招惹不必要的灾祸降临。 需晓得城隍庙的体系,犹若人间县衙的缩影。 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是要白昼开放给人民递交状子伸冤,在进行仔细地审查后开堂判案。 然则城隍庙却要分两班,天亮会有一位城隍坐镇在堂上听取信众的诉求,并吩咐旁边跟随的两名文判官择要紧的纪录,并要把纪录的册子送往感应司在进行细部的筛选,在照会功曹司、功过司查清三世的善恶,最终交给注福司依查核的结果,增添福壽;罚恶司依阴间制定的律法,对其所造恶业,进行减壽删福,或各项报应的拟定。 在一并交由大城隍和另外没上值的城隍商讨,看是量刑过重还是福报给予的太少,要不即是惩罚过轻,福报给到夸张等诸多繁琐杂务,皆是他们要裁决的内容。 刑罚赏赐确认,转到察过司通常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会按标注的期限加速处理,或延后动作。 待初更一至,负责白日的公务的城隍和值夜发拘捕令审罪犯的城隍换班,在和几位各司的领头主子、几位品阶较高的将官聚在值房一齐用餐时,会针对白日发生的事情捡几样比较重要的禀告,让另一位城隍心里有底,等到吃完饭,各自散了,接下来的空档,方是属于他们自个儿的休閒。 候着旭日初升的交班,同夜晚交班別无二致。 后宅其实也同凡间的大院一样,是各家权力分布的投射。 但凡间是讲究姓氏、血缘、姻亲这三种关系的联系,但都是一姓氏一府邸。 偶尔有来投靠的亲朋好友,则会在府邸里寻一僻静的院子差人收拾,让他们住下,剩余的器物添置、奴仆丫鬟的服侍人数、每日三餐加点心的鱼肉蔬果份量、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四季的裁衣布料等都要在请示当家主母,看是要走公帐,还是走私帐?该用什么名义登记?该如何对账?都各有一套陈年的规矩运作,可都会因亲疏的差別,略作调整。 不分家是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作为各房的起居范围,不论是日常吃穿用度,大到女儿出闺阁、儿子娶媳妇,除却自个儿家里的私帐,会作为基础的铺垫,剩下的花销,公中会瞧着血亲的面子情上,帮忙出一些,不令仪式太过寒酸。 要是分家了,有可能搬出府邸在外买屋子单过,也有可能是仍在府邸中居住,但帐目都得自理,却无公私之分。 不拘哪个乡、镇、县城隍庙则是三位城隍的家眷居住,虽有砖石垒叠几道高大宽阔的院墙,作为尊卑的区隔––––但有时彼此的关系都处的良好,遣个贴心的奴婢丫环常来常往,送这儿送那儿,却是屡见不鲜的事儿。 要是想长久地维系彼此情谊,让各自适龄儿女奉父母之命,在彼此夫婿任期里成亲的消息,是时有耳闻,未曾断绝。 但要是说不上好,亦讲不上坏,双方见面都是维持个三分情罢了,倒不会有太多的作难。 倘若每次一碰头,两个人都像只乌眼鸡似的,彼此大眼瞪小眼,隔三差五的要拿话夹枪带棍的狠狠嘲讽一番,才肯善罢干休的话,可想而知,拖后腿、上眼药、使绊子、看人下菜碟的小打小闹,绝对是免不了。 规模在乡镇以上的城隍庙后宅公帐,一应都是由几位城隍的大夫人轮流管理。 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都要为着自个儿宅院的私帐烦恼,偶尔要为公帐的收入支出聚在一起讨论,平日在怎么当面锣当面鼓的不对付,为了自家夫婿在前堂共事的和谐氛围,她们都会摆起端庄婉约的形象,都会客气且有礼貌地保持一段距离,在查阅完了全部帐目,指派个得用的小童将帐本送至前堂给她们的夫婿浏览,待三位城隍互相交叉比对无误,方可将前堂后宅的帐本递到高层级的城隍庙去归档。 地府要做一件事从来都是有条不紊,不会无的放矢。 连筹划一个王朝的更替,预计出生死亡的人数,都要提前五六十年做準备,不是临时说来就来,这样根本就没有秩序可言。 他浸淫这样的环境四五百年有余,深谙这其中的条条框框。 所以当他在面对一无所知的夏娃艷时,老实讲,震惊多过於疑虑。 要是照宁澄嬿八面玲珑的习性,不太可能会要让嫁进来的如夫人女魂,对她即将要生活的接触事物,一应不知。 能抓紧时间要上课就上课,能让旁边的服侍的人给她介绍就介绍。 哪还需要透过问他的方式,摸清现在自己身处周遭的环境概况。 他也矇了。 可该问的依旧要问,尤其是在对她身份厘清这个疑云得先解开。 后续的形势,再瞧她的回答,在做盘算。 “下官可否请教如夫人几个问题?”现在他得要反客为主,向夏娃豔问一些她做为如夫人应该要有的认知。 夏娃艷一愣,不清楚这个时候该要怎么答覆他的相询。 “您请说。”她只得干干地笑:“我会尽我的能力回答。” 她顿时慌的手足无措,却一筹莫展。 但她一想到这一切的种种并非是在意愿下发生,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最差的结果大不了是被送入地府,交给十殿阎罗一层层地照生前善恶轮著审讯功过,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喝孟婆汤涤尽前尘往事,投入轮回便投入轮回,总好过在这边夹缠不清,争个没完。 夏娃豔的主意既定,人便有底气多了。 “您应该知道,这次是谁选了您当宜阳县大太尊的如夫人?而又是谁送您上花轿一路漂洋过海来宜阳县辖下的一间城隍庙备嫁?”李曦和问的问题其实都是当事人该明白的事情,“请问您的贵姓大名?死时约莫在几岁?” 这四个问题李曦和一气呵成地问完,便静候夏娃豔的回答。 第一个问题,是谁选了她当宜阳县的如夫人……据她之前的记忆片段,宁澄嬿好像有跟她提及,是她跟新竹都大城隍大夫人共同看一位名叫李婵娟的女魂来着…是吗?应该是这个吧? 夏娃艷颤巍巍地清了一清喉咙,算是在给自己要回答李曦和问题前的壮胆。 她确定自己的心绪不会随着恐惧而起伏不定,才启口道:“是宜阳县大太尊的大夫人讬到新竹都大城隍大夫人那边,要找个祖上积德、杨壽已尽、在世没有婚配的干净女魂聘给宜阳县大太尊作为如夫人,待大夫人冥壽一尽去六道轮回投胎,便会扶为正室,掌管大夫人曾手把手教授的全部职务。” 这位新娶进门的如夫人回答得几乎无懈可击,教他寻不着一丝的错误。 “那好,您既是明白现在作为一位如夫人该要履行的义务。”不知怎地,李曦和忽地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那您可知宜阳县大太尊,也就是您的夫婿,目前膝下犹虚,跟了大夫人举案齐眉多年,楞没怀上一个孩子,现在迎您进门,正好替大太尊绵延后嗣,开枝散叶。” 夏娃豔仿佛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呼吸间有黏腻腻的沈重感,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是吗?”为了不让自己怯弱的一面表现得太明显,她佯装镇静地在补了一句:“这个我倒是没听大夫人讲过。” 生孩子?有没有搞错? 是要她和素未谋面的宜阳县大城隍在床上打一场角力战––––打赢了放一条棉被在床中央,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背对着身睡一辈子? 要是打输了,不就被宜阳县大城隍佔了便宜,夜夜索要不说,还得挺着十个月的大肚子,替他生儿育女?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怎地她在生前的时候,没有交过一位男朋友,嚐嚐牵手亲吻的初恋滋味的机会。 却在魂魄到了这个不知朝代的异世界,而要她与这位男神,省掉一垒到二垒的感情培养,直奔三垒到拔腿往本垒狂奔的艷福? 这是什么样的荒谬规矩?她没由来的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忍不住地朝天翻了一个卫生眼,想着要是宜阳县大城隍敢对她霸王硬上弓,凭她敏捷的身手,绝对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铁定会把他揍到面目全非,连他的部属都认不出来。 她默默地握拳在替自个儿加油。 “有儿有女热炕头,乃是凡间每一户人家都喜爱的天伦之乐。”隔着层层的帐幔珠帘,李曦和仍能清晰地听到夏娃艷吐纳的急促,他勾唇一笑,趁胜追击道:“大太尊亦是不例外,除了娶得一房娇妻帮著管理庶务,还得纳一位美妾得红袖添香之趣,若能育有一子半女,此生便无憾了。”